最随便、最广泛的闲聊 听见林虹下楼去了,他也提前起来了。他每天照例按时早起锻炼,但今天更早, 他原想头枕着手再躺五分钟。 楼前楼后都是早锻炼的人。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活动着腰腿,像是有所寻求似 的不时张望着。他笑了。自己是希望发现林虹。在这清晨中遇见她,说说话,会让 他高兴的。看来自己对林虹还挺感兴趣。只是因为中学时代的美好印象吗?不完全 是。那因为什么呢?昨晚他们还没来得及谈什么话。他并不知道她的情况。感觉告 诉他,林虹是个让他感兴趣的人…… 一个姑娘在路边慢慢来回走着,同时念着一本英语书,看样子是个高中生,大 概在复习功课。当范丹林从她身边走过时,不禁有些惊讶了:姑娘似乎在朗读一本 英文原版小说。他站住,又听了一会儿。“你是在读阿奇博尔德·约瑟夫·克罗宁 的《城堡》吗?”他用流利的英语含笑问道。 姑娘放下书,好奇地打量着他。她上身穿红色运动衣,外面披一件灰蓝色茄克, 下身穿白色运动短裤,脚上穿一双白球鞋,整个身体结实而匀称,她有一双亮亮的、 会说话的眼睛,圆圆的脸上鼻头有些调皮地微微翘着,好像随时在天真地问:“是 吗?”“是。克罗宁的《城堡》。”她同样用英语流利地答道。 范丹林感兴趣了。“你很喜欢这本书吗?”他依然用英语问。 “我刚读了一半,还不能下结论。不过,我觉得这本书很好读,很吸引人。” 姑娘用一口让人不得不吃惊的流利而标准的英语答道,同时,她含笑注视范丹林的 目光中有着一种调皮的、挑战的意味。她是在和范丹林进行英语会话的较量。 范丹林感到一种兴奋。“你还读过他的其他著作吗?”他又用英语问。 “读过原文的《帽商之堡》和《众星俯瞰》。”姑娘也同样用英语回答。 范丹林更惊异了,这是克罗宁的又两部长篇小说。“你读的是英文原著,还是 中文译作?”他用英语问道。 “有没有中译本我不知道,英文小说我只读原著。”姑娘用英语答道。 范丹林越来越感到她目光中所含有的调皮的挑战意味。他和她继续用英语交谈 下去:“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搞文学翻译和写作。” “你还读过谁的小说?” “海明威的。” “还读谁的作品?” “狄更斯的,他的全部作品。” “读的都是英文原著?”范丹林尽量掩饰住自己的惊异。 “我刚才讲过了,英文小说我只读原著。” “除了小说,你还读别的英文原著吗——譬如历史、哲学、社会科学方面的?” 范丹林问时心中有些紧张。 “没有。” 范丹林松了一口气,他继续用英语和姑娘会话:“那你应该读点。” “为什么?” “既是为了扩大知识面,也是为了进行全面的语言训练。譬如,我是搞经济的, 除了研究经济方面的外文资料,也看哲学的、社会科学方面的外文资料,包括也看 小说原著。你既然准备从事文学翻译和写作,更应该广泛阅读。” 姑娘的目光变得比较温柔了。 “除了英文,你还掌握其他外语吗?”范丹林问,同时仍有些紧张。 “还没有。” 范丹林更松了一口气:“那你应该再搞第二外语、第三外语。”他有了长辈的 温和与从容。 姑娘笑了,可爱而纯真地笑了,眼里没有那种调皮的挑战意味了。她继续用英 语和范丹林对话:“您在哪儿住?附近吗?您在哪儿工作?我能这样冒昧地问问吗? 能认识您吗?” “我就在那个楼住。”范丹林指了一下,“我在经济所工作,我叫范丹林。” 姑娘睁大了眼:“我认识您。” “认识我?” “我爷爷常提到您。” “你爷爷叫什么?” “我爷爷叫陈子越。”姑娘第一次用汉语回答了。 “你是他孙女?”范丹林也第一次用汉语问道。陈子越是经济界的老权威了。 两个人改为汉语会话了。 “是。我爷爷常提起和您的学术争论。” “对。我们观点上常有些分歧。” “我爷爷有时候对您又气又恼。” “那你也恼恨我了?” “不,我佩服您。我爷爷也常常夸您知识渊博,精通英法德日四国外文。” “不,我只精通法文。” “您的英文还不算精通?”姑娘惊讶地问,“您精通的标准是什么?” “我精通的标准是能和外国人进行最随便、最广泛的闲聊。聊天要求的词汇量 最大,而且必须熟悉对方国家的民情、风俗、历史、现实。” “您真了不起。”姑娘眼里闪露着崇拜,“我以后能找您吗?” “能。你叫什么?” “我叫小京,北京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