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计多、嘴舌快的厉害女人 “哎呀,昨天忘了买啦。”夏平说,“先和他们谁借一个吧。”黄公愚每天早 饭一碗枣粥,一个煎荷包蛋,是他特殊的、不变的食谱。 “我去借吧。”平平说道。 “今天中饭呢?”祁阿姨又问。 “咱们包饺子。” “买多少肉?” “买……两斤吧。” 黄平平安排完午饭,心中略感到一种暖暖的情绪,那大概便是行使权力(这小 小的可怜的权力)的快感和满足。她看了看水龙头旁洗衣服的秋平,准备过去向她 借个鸡蛋,一转念,又折转身朝大哥房间走去。她要向赵世芬去借。她为这个想法 而在心中漾出微笑。赵世芬是个心计多、嘴舌快的厉害女人,但她知道怎样对付这 位嫂子。她更聪明,而且聪明不外露。 她刚要推开大哥的房门,旁边隔着一间放什物的空房,大姐在她房门前叫道: “平平,你来一下,和你商量个事儿。” 赵世芬一边给小薇梳头,一边没好气地冲卫华撒火:“瞅你们一家子,都什么 东西。”听见黄平平的脚步,便把话停住了。又听见春平叫走平平,她又继续骂道 :“一个个都不讲理。”她突然听到什么声音,把话停住,耳朵贴到墙上——其实 是个插死的门,原先和隔壁放什物的房子相通——谛听着。 春平和平平正在隔壁这间“库房”里说话。 赵世芬听了一会儿,转头压低声音对卫华说:“你来听听。” “听什么?”卫华正埋头在桌上修半导体收音机,他不敢抬头看妻子,他没有 忘记昨天夜里自己的卑下和猥琐。 “他们想占隔壁这间库房呢。” “谁想占?” “你大姐呗。” “他们想占就占吧,只要能腾开就行。” “他们占?我还想占呢。” “他们两个孩子,四口人一间房是不好住。” “你就会吃里扒外。你是这个家的长子知道不知道?她们嫁出去的人,有什么 权利一个个都到家里来住?你去和她们说。就说咱们要占这间房子。” 卫华埋头慢慢摆弄着手里的活儿一声不吭。 “你去不去?这个家什么事儿都得我去张罗?小薇入托是我去跑,订牛奶是我 去跑,买立柜也得我去跑。孩子看病找大夫、走关系都是我去跑。你是干什么吃的?” 卫华沉默不语,头越埋越低,人也越缩越小。他是在越缩越小。妻子的骂声格 外显大,狂风暴雨,妻子的身材像庙堂中高大的神像,妻子的目光像逼人的探照灯 ;他在这压力下缩小着,桌子在变大,椅子在变大,桌上的半导体收音机在变大, 墨水瓶在变大——变得像个水桶那么大,眼前的一切在变大;他还在缩小…… “你不去就不去,我早晚和你过不到一块儿,早晚蹬了。我自己找下房子就和 小薇搬出去。咱们趁早离了。我看着你就够了,一百个够了。走,今天就上法院离 婚去。”她要占什么房子?她根本就不打算和他过下去。不能再这样对付下去了。 鲜花不能一辈子插在牛粪上。干脆利索,一刀两断。瞅他那恶心样儿,和他在一个 屋里再多住一天都活不下去。她到哪儿找不下一个比他强一百倍的。 他还在缩小,眼前一切还在变大;桌面像个大球场,半导体收音机像个商店那 么大,墨水瓶像个碉堡;他小得和这个世界不成比例了,站在球场般的桌边上,怯 生生地张望着,不敢抬脚,生怕掉下去…… “妈,你怎么又骂爸爸了?骂人不对。”女儿小薇天真地说。 “他不配当你爸爸。你以后不要叫他。” 他是不配,他还在缩小,小到无限,从这个世界消失…… 赵世芬乒乒乓乓摔打着东西,收拾着衣物,好像这就要去办离婚手续。她一下 又停住手:“你到底是去不去,你聋了?” 他是聋了,不光聋了,还瞎了,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在另一个世界里, 他被冻得发抖。他眼前突然浮现出昨天夜里的梦了。 “你不去我去。我下午和你离婚,上午也要先和她们出出这口气。” 赵世芬猛一拉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