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也是女儿的偶像 他感到了女儿那越来越怀疑的目光,他感到了自己的不自然,额头渗出了细汗, 他不会在女儿面前撒谎。可他的事儿能让女儿知道吗?女儿是父亲的太阳,父亲也 是女儿的偶像。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知道。…… 家里来人,他陪着客人在门厅里谈话。客人走了,他回到自己房间。女儿默默 地站在床边。房间已经被她打扫过,他早起胡乱叠就的被子女儿已整理得整整齐齐。 不知为什么,女儿的目光有些异样。 “怎么了?”他问。 女儿垂下眼,紧紧抿住嘴唇,没说话。这时,他看到了床上的那份打印材料, 他昨晚塞在枕头下面的:“关于曹玉林利用职权窃取他人科研成果的调查”。 他困难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女儿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好像在想什么,不声不响 地走了。太阳没了。屋里黯然了。 自己是怎么了?刚被提拔为处长一年,就弄成这个样子?兢兢业业了几十年, 谦谨小心,从无纰漏,怎么就糊里糊涂犯了这么大错误? 应该往回想想…… 报社记者来建工局,在景立贞的办公室。是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膝盖上打 开着笔记本,还带着那种刚当上记者的稚嫩。可他却在这两个年轻人面前抬不起头, 像是老师面前被训问的小学生,低着头不断用手绢擦着使眼镜下滑的汗水,困难地 回答着他们的问题。 要了解“沙桩技术”的整个发明过程。这是一项在沙性土层上建筑时对地基做 处理的新技术,能为国家节约大量资金,提高工效及质量,荣获了国家科技发明二 等奖。 他本人对这项重大发明有何具体参与和贡献?在设想的萌芽阶段,他是五人中 的一个,并非主角。后来,他提拔为处长,对这项发明再没有任何具体参与,当然 他还支持。这就是如实的情况了。 可为什么,最后他倒位居获奖发明者的首位了呢? 他感到自己的头像半间房子一样大,嗡嗡的,他看不见眼前的人,只听见两个 记者的问话在一个包围他的模糊世界中飘来。他还听见景立贞的话反复响着:“我 们工作没做好。曹玉林同志有错误,该好好检查。不过,他是刚从中年知识分子中 提拔上来的新干部,缺乏经验。最好不要见报,让我们自己解决……” 他的名字是怎么写入发明者名单的呢?怎么最后又列到首位了呢? 不要糊糊涂涂,往回好好想想…… 申请科技发明奖的上报材料被一只恭敬的手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怎么,他曹 玉林的名字也被署上了?这样不合适吧?他不能无功受禄啊。恭敬的手后面是恭敬 的微笑:“曹处长,您从一开始就参加了,后来又是在您一手领导和支持下研究成 功的,署上您的名字是完全应该的,我……噢……我们几个人都这样认为。”矮个 的工程师王学礼笑着说道,他是沙桩研究的参与者之一,他敦厚恭敬的微笑从来让 人舒服,最近,在自己当了处长以后,更加让人舒服。暖乎乎的,熨帖人的。这么 说,自己署上名是应该的了,虽然他心中有着难以消除的时强时弱的不安感,不道 德感,却像被面前这恭敬的微笑溶化了似的,而且,一种更有力量的诱惑在意识深 层兴奋着他。沙桩技术现在成了影响重大的科技成果,报纸准备报道,电台准备广 播,国家准备给予发明奖,一旦署上名,在建筑史上都将占有小小的光荣的一页。 ……他在那使他晕糊糊的微笑后面,隐隐约约想到:矮个工程师的妻子要从外地调 回北京,自己应该多帮助想办法…… 只回想到这儿? 还该往前回想回想…… ——刚宣布完对他的任命,周围都是祝贺的笑脸,他很兴奋,很不安。他很诚 恳地握着每个人的手,他很感动地感谢着每个人的祝贺,他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感 谢的话,他的脸像喝了酒一样发热,头也一片迷雾般发晕,他分不清每个人都说什 么了,他也记不住自己都说过什么了,他只是和许多的手握着,分不清哪只手粗糙, 哪只手细嫩,哪只手干燥,哪只手潮湿,哪只手热,哪只手凉,哪只手热情,哪只 手冷淡,哪只手真诚,哪只手应酬,他只是满心要好好工作,满心地感谢,还有满 心的歉疚——向自己表示祝贺的,有的比自己资历老,有的比自己年轻有才,可现 在他要领导他们,他很不安。他要努力、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