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他不知不觉注意起穿戴来。以前过节时才穿的呢制服,现在经常上身。过 去从不照镜子,现在总要在镜子前整好衣装发型才去上班。是女儿发现了他的变化 :“爸爸,你当了处长可注意起打扮来了。”“是吗?”他愣了一下忽然自我发现, “不好吧?”“怎么不好,不当处长也该注意美嘛。”女儿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 ——曹处长,曹处长,人们到处都这样尊敬地称呼他、请示他。他总是老大的 不安,连连点头赔笑,好像欠着对方什么。几十年驯驯服服惯了,他还不适应这地 位的变化。当那些比他资历还老的人这样尊敬地称呼他时,他的不安到了窘迫的程 度。可同时也有一种暖热的兴奋感陶陶然涌上来。他像喝了不多不少的酒一样,晕 糊糊、飘荡荡的,很长一个时间以来,他就处在了这种舒泰的状态中。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喜欢讲话。喜欢在各种会上讲几句,哪怕是处里十几个 人的工作会议。他坐在那儿很激动,紧张地做着心理准备,他的脸会涨得通红,他 的手神经质地颤抖着,来回理着并不用理的笔记本,然后,要咳嗽好几下,才困难 地开始讲话,遇到和兄弟单位一起聚餐时,他也总要涨红着脸,端着酒杯站起来, 说几句符合处长身份的祝酒辞。 ——他在各种场合学着当处长、当领导。到处是新的课题,新的窘困,新的进 取,新的刺激…… “什么事儿啊?”两个人坐下以后,景立贞亲切地问。她非常清楚地感到着自 己局党委副书记的身份(这是一种有重量的感觉),她从自己的坐姿中,从自己说 话的口吻中,从看着对方的目光中都感觉到这个身份。当然,这不是在办公室,是 在家中,她还感觉着自己主妇的身份,这使她又多了一点随和,化为接见一个下属 特有的微笑。聪明人对一切人、事都能有个恰当的态度,那态度便符合着他与对象 的全部双边关系。 “啊,我是想来问您……”曹玉林还没开始正经谈话,就局促地流汗了。景立 贞的一句问话就把他那“随随便便到同事家坐坐”的预定态度摧垮了。他双手扶膝 前倾身子坐在那儿,往上扶了扶眼镜,然后抬起头,他那瘦削的尖下巴的脸,使景 立贞只看到他那副显大的眼镜和镜片后面闪烁的眼睛,还有就是眼镜下两块凸起的 颧骨。 “到家里还有什么不好说的?”景立贞爽朗地向上一摆手,目光中则含着早已 把对方的来意看明白但又要装着不明白的自觉有趣的戏谑。 “有几件事。不知是先说哪件好。” “一件件说嘛。还讲什么顺序,又不是让你做报告。” “一个,就是关于晓鹰的事儿。”曹玉林只能这样生硬地开始预定的谈话内容。 他觉出了自己的窘困,觉出了入题的突兀和不自然,明显露着“巴结”领导的意思。 但他没有应变自如的能力,他还没学会。 “关于晓鹰的事儿?”景立贞故作诧异,“什么事儿?” “您不是让我帮着物色物色吗?”曹玉林额头上沁出了汗。 “物色什么?”景立贞似乎还是不明白。 这个曹玉林,瞧他现在这副样子。当了一年处长,简直不像样子。不会当官, 还要学着端官架子,不会圆通应酬,还要学着应酬,学又学不像,一股寒酸气。真 是知识分子的劣根性。她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一阵风又要把知识分子抬这么高。现在, 曹玉林又来帮着副书记相儿媳了。要说这不是坏事,你就不会避开这段时间?局党 委正要研究对你问题的处理,你在这个时候讨好领导,不太笨了吗?可怜的小聪明。 “你忘了,你今年春节时说过的?”曹玉林硬撑着脸上的笑,略微缓了缓自己 的窘困。 “噢。”景立贞“恍然大悟”了,仰身笑起来,她用手戳点着曹玉林,“你呀 你,你还记着我的话呢?我都忘记了。”她一摊手摇了摇头,又收回手轻轻拍了拍 额角,“我这记性真是衰退了,自己托同志的事,自己倒忘了。”她往前坐起身, 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你发现合适的没有?” “我就是想来说说这事儿。” 可怜的曹玉林,这下才有了自然劲儿。他很认真地介绍了三个姑娘的情况,而 且做了客观的评价比较。也许是这种客观的分析使他忘记了谈话目的的复杂考虑, 他的神态与刚才不一样了,显得谦谨朴实,一丝不苟。 一个善良的知识分子的形象。好好一个工程师,本本分分地搞技术多好。景立 贞望着曹玉林的神态变化,心中感慨着。 她现在对曹玉林讲的情况倒真的感兴趣了,三个姑娘确实都值得考虑。一个是 新进入中央任要职的某领导的女儿;一个是某位离休部长的女儿;还一个父亲是大 学教授。年龄都在二十五六岁,都有大专文凭,品貌俱佳。 “你怎么发现她们的?”景立贞诧异地问。这似乎远远超出了曹玉林社会联系 所及的范围。 曹玉林笑笑:“我前几年在建工学院教过一年书。这都是我的学生。” “噢。”景立贞点点头,这是她不曾想到的。 三个姑娘的情况似乎不相上下,景立贞也不再细问,她关心的是她们的家庭背 景。 “我觉着她比较起来理想一点。”曹玉林说道,他指的是那个中央领导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