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了惯有的果断 李文静放下电话,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手撑着下巴发呆。她要使自己平静一下。 她没想到他会来电话。 ……“文静……是我。”电话里是个有些怯懦的声音。 “你是谁呀?我确实听不出来。”她说,同时心中在猜测。 “我是……”电话里沉默半晌,声音十分低弱,“红红好吗?” 李文静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是他的电话。离婚十年了,他第一次来电话。 “有什么事吗?”她平淡地问。 “我……我想……今天……”电话里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今天能不能 去看看红红?” 李文静沉默了许久:“你说过,永远不再打扰我们。” “我……前几天……在电视里看见红红……参加智力竞赛……今天又是她的生 日。”对方断断续续地说。 她头脑中一片迷乱,隐隐闪动着各种矛盾的意念和情绪,闪动着过去与现在的 许多场景,红红的小脸……她懵懵懂懂地失了惯有的果断,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你别来了……”她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她又说。接下来,双方在电话里 沉默了一阵儿,她慢慢挂上电话…… 她曾经结过婚,她和他是同学,她和他似乎有过共同的理想,又那样不吵不闹 地离了婚,留下了一个女儿,女儿今年已经十三岁……这一切都是巨大的存在。凡 是存在的就不能回避。社会的历史不仅被文字、书籍、雕塑、绘画、建筑、风俗习 惯、社会关系“记录”留存下来,也被社会心理、思想理论、大众情感、各种活的 人物……“记录”留存下来。一个人的历史也如此。她现在的生活现状,她思想感 情上的刻痕,她的女儿,周围人对她的看法及定义(一个离过婚的带着孩子的女人), 无不都是历史的现实化。她能摆脱吗?人不能和自己经历过的任何事情告别。人一 生必将肩负着全部存在走完人生的道路。 “妈,你怎么了?”女儿在一旁问。 “没怎么,想点儿事儿。” 她呆呆地坐在桌前,脚下放着她出差回来的行李。她手里拿着几封展开的信, 那是另一个女人写给丈夫的,充满着恋情,也记录着充满恋情的一次次约会。还有 一封,是丈夫写给那个女人的,“我和妻子相敬如宾,但我不爱她,我们的婚姻是 爱情并不成熟就结出的果实……”他在信中这样说。 她一回来,就发现了桌上的这几封信。 丈夫并不知道她会今天回来。三岁的女儿在床上睡得正香,带着憨甜的微笑。 丈夫照料得很好。他很爱孩子。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钥匙开门的声音。“你回来 了?”丈夫一进屋,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我下楼拿奶去了。”她无言地看了看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中的信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垂下了眼。 不久,她首先提出了离婚。 她平静了。“红红。”她叫道。 “妈妈,干吗?”女儿看出她神情的异样。 “你过来。”她站起来坐到床上。 女儿走到床边面对着母亲坐下。李文静用手轻轻理了理女儿的头发。女儿眉目 清秀,神情纯洁。女儿长大了吗?从母亲的眼里看,她还小;可是想象起自己十三 岁时的心理,又知道女儿该是懂事了。孩子实际上总比在父母心目中更成熟。 “妈妈,有事儿吗?” 李文静点了点头。她把手轻轻放在女儿手上。一切她都想好了,女儿该知道她 应该知道的事情了。“红红,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说。女儿想到昨晚出现的 生理变化,眼一垂,圆圆的小脸微微红了。她用整齐的牙轻轻地咬着嘴唇。 “有些事,应该告诉你了。” 女儿很听话地点点头。 “知道妈妈要和你说什么吗?”她问。 女儿默默地看着她。她也看着女儿。女儿的目光是纯洁的、透亮的。母亲在眼 镜片后面的目光是温和的、慈蔼的。仅仅一年以前,女儿还像个小毛丫头,像个没 绽开的花骨朵,这一年好像一下开放了,眼睛、鼻子、嘴的线条都分明起来,闪露 出动人的光泽。妈妈这两年眼角的皱纹多了,脸上的皮肤也明显松弛了,自己倒像 是一直没有发现过似的,一直觉得母亲还年轻。“妈妈,”红红用纯净透明的目光 理解地看着母亲,轻声说,“你是要结婚吗?” “不是。”不知为什么,一听女儿这种说话的声音(好像她需要女儿保护似的), 眼里就一下涌上泪水,李文静温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女儿又看了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