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与不幸只差一点 黄公愚不知应该做什么才能表达一下他对女儿的爱。 春平又进来了:“夏平,有人找你。” “我说过了,我不去。” “不是他,他早已经走了。”春平说道,“是你过去的同学。” “谁?” “郭策。” 他?夏平内心悸动了一下:“爸,我能不能先去一去?” “去吧,你去吧。”黄公愚连忙摆着手说道。 她一边快步走出客厅,一边匆匆理着自己随便梳就的短发,拉整着身上的衬衫。 郭策是她的高中同学,还是同桌。两人除了正常的友谊似乎再没有别的什么。 只记得一次物理实验课,在观察一台仪器时,两个人的头挨在了一起。及至都由脸 热而觉察时,迅速分开了,一时都有些脸红。1968年她去东北插队。临走那天,她 在从学校到公共汽车站的路上遇到他。他骑着车,下来推车和她并肩走。两个人都 有些没话找话地说了一些最平常、最没用的话。那段路实在太短了,终于走完了, 汽车也来了,两个人都朦朦胧胧感到要说的话没说,然而,他们太单纯了,谁也没 成熟到能掌握这种谈话的程度,便怅然分手了,也便失去了联系。如果,那段路再 长点儿呢?如果那一天汽车再晚来半个小时,或许她和他就会是另一种关系? 人的命运,幸运与不幸,有时就只差一点。 大前年,她在整理图书时突然发现他写的一本书:《心理学中的新方法论》, 并从“图书通讯”中看到了作者介绍。她当时很激动,立刻给他写了封信。及至收 到回信,她知道他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她一下平静了,这时才多少有点审视到 自己写信时的潜意识:她以为他还是单身。 想不到今天他来看自己了,他不是在厦门吗? 他站在她的房门前等她,很文雅很成熟的形象。见到她,他的目光陌生地闪动 了一下。他一定想不到她会显得这样衰老。 “认不出我来了吧?”她拘谨地伸手给他,“快成老太婆了。” “不不,一下就认出来了。”郭策掩饰着刚才那含着失望的表情,很热情地握 住了她纤瘦的小手。他们坐下谈话。小孩儿多大了?叫什么?为什么不同你爱人一 起来我这儿?她问询着对方的家庭情况,这样能使双方的关系更坦然。 “你为什么还不解决生活问题呢?”郭策关心地问。 “一句话也说不清楚。”她温和地笑笑。第一次对别人谈及她的生活问题没有 反感。 “我能理解。有时候确实是几句话很难讲清的。”郭策说,“我觉得,对于你, 这件事既不能着急,也不能不急,既不能随便凑合,也不能不考虑。” “遇不到合适的。”她垂下眼说。 “这么多年一直没遇到过吗?”郭策沉默了半晌,问道。 “……遇到过一个,1978年在大学里,”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有些恍惚,“不 过,他是已经有妻子的。 “你肯定还会遇到的。” 她慢慢摇了摇头。 “你知道吗,我昨天才听咱们班几个男生告诉我,他们前几年把你评成咱们班 的班花。”郭策为了转移话题,这样说道。 她善良地一笑…… 九点半早已过了,协会的人还是一个没来。他越来越焦躁不安了。这是怎么搞 的?他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着。踱踱又停停,看看自己布置好的客厅。不要急,他 们都会来的,自己沉着点儿。他在沙发上坐下,很有气派地仰着,看看左右的沙发、 椅子,立刻生出当领导的人物感来。他将这样仰靠地坐着,两手搭在沙发扶手上, 很威严地讲话。同志们,我要讲的就是这些,你们可以在这儿议一议,统一统一思 想。今天这个会就叫吹风会,先把你们这些骨干思想吹统一,然后再去统一大家的 思想…… 秋平脚步无声地进来了:“爸爸。” “什么事儿?”他略略不耐烦地问,眼都没抬。他不喜欢秋平。 “您不是爱喝龙井吗?” “怎么了?”他说。 “同事去南方,我托他给您买了一点儿。”秋平把一筒龙井茶叶轻轻放到桌上。 “还有什么事儿啊?”他问。 “我给您买了两斤纯毛线,想给您织件毛衣。”秋平声音很低。 “放在这儿吧。” “我还没织呢,想……” “放在这儿让夏平织吧。” 秋平咬住嘴唇,低着头站在那儿。 “还有事儿吗?” “爸……”秋平低着头,抑制住眼泪轻声说道。 “怎么了?” “玲玲大了,还没个合适的名字,想让爸爸给起一个。” “玲玲这个名字就不错嘛。” “都四年了,一直想等爸爸给起一个。” “好,等我有时间吧。你去看看,夏平那儿完事儿没有?完了让她过来一下。” 秋平转过头,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眼睛,碎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