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心导致的虚情假意表演 星期天上午的北京,像一瓣被阳光照得透明发亮的橘子展开在林虹面前。奇怪, 在经过那样一个沉重的夜晚后,北京能给她这样一个鲜活的印象。街道,人流,此 起彼伏的孩童笑声,都在明媚和煦的阳光下。 “你昨晚有什么收获? ”她问并肩而行的范丹林。在她另一边走着的是范丹妮。 三个人早饭后一起从家里出来。 “你指什么,具体解决对象问题?”范丹林耸了耸肩,“那没收获,我就没期 望有什么收获。我去以前就知道不会有。” “那你为什么还去?”林虹问。 “和姑娘轧马路也挺有意思的——当不认为这是浪费时间的时候。” “这算什么见解?” “把生活给予我的再还给生活。”范丹林玩世不恭地微微一笑。 “还给生活?怎么个还法?”林虹疑惑不解地问。 “报复。” “报复?” “这也是个还法嘛。” “他这个人是个怪胎。”范丹妮在一旁对林虹说明道,“有时候是个热情严肃 的事业家——” “而且还是个大名鼎鼎的改革家,我需要自我补充一下。”范丹林自我揶揄地 插话道。 “——有时候是个虚无主义者。”范丹妮接着说。 “不光这些……”范丹林又要插话。 “我还没说完呢,有的时候挺温情,挺善良——” “甚至还有些懦弱,我还得自我补充一下。” “有的时候挺冷酷,不近人情。” “就这些?还不够吧?”范丹林耸了耸肩。 “——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坏,有的时候正经,有的时候没正经,闹不清你。” “行了,这许多对立加在一块儿,就基本上是我。”范丹林把谈话转向林虹, “我告诉你,我轧马路,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看看虚荣心导致的虚情假意表演。我 有时候是挺坏,很愿意折磨折磨人,觉得有趣。” “你这不是施虐狂吗?改革家都要像你这样,太可怕了。”林虹看着范丹林说。 “我搞改革的时候是一本正经的,我搞事业时只折磨自己。” “折磨自己?” “绞尽脑汁啊,苦思苦想啊,熬夜奋战啊,那不都是折磨自己?” “你在生活上为什么那样病态呢?” “我觉得好像不用回答,其实我刚才一开始就回答了,你肯定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你又怎么能肯定我知道。”林虹说。 “凭我的感觉,我就知道你对生活有足够的理解力。” “我并不了解你的过去呀。” “人们相互理解,其实并不需要了解过去。你不是会画画吗?画是瞬间艺术, 那上面的人物留下的是一瞬间的形象神态,可你一下就能看到他的历史。对不对? 又譬如,我就并不了解你的过去,可三言两语一感觉,就知道你是个有阅历的人, 所以我肯定你能知道。” 林虹看着范丹林笑了。这种谈话很有趣。 “看,其实就是你的笑,你在这一瞬间的气质,就显露出你了。不是任何一个 女性都能这样恰当地用笑来代替回答的。这就暴露出你的处世经验和聪明。” “可你那样无缘无故折磨人,那些姑娘又没有伤害过你,总不应该吧? ”林 虹说。她并不希望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我那样做其实也是教育她们。不过,说老实话吧,我也挺喜欢和她们相挽着 轧马路,到了树影下有时还可以放肆地拥抱一下,挺好。有的姑娘也比较有趣。现 在年轻人选择对象,前后要介绍上几十个,来回挑,这非常合于现代文明,这是一 种年轻人学习社会、学习生活的特殊交际。” “你想结婚吗?” “怎么不想?找到合适的,当天就结婚。” “那你选择对象的标准是什么?”林虹一直保持着朋友般随便问话的坦然。 “我不要小香槟,我要茅台酒。” 林虹又一次为范丹林的回答惊讶了:“茅台酒?” “我要烈性酒,要有点儿刺激和力度的。” “找个泼妇?”林虹笑了。 “泼妇不是茅台,是掺了假的劣等薯干酒,一喝就上嗓子,上头,燥烘烘的, 不能喝。茅台你喝过吗?有力度。可它一入口是绵柔的,黏稠的,带着很均匀的内 力和后劲,有一股品不透的底蕴。它像逐步高涨的海潮,非常有力地上来,扩展到 全身,使你周身发热。你觉着它了,可它的力量还在继续扩展着,征服着你。你一 方面无法摆脱它的影响力,另一方面还想接着喝它,心甘情愿处在它的控制下。” “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像你说的茅台啊?” 范丹林看了林虹一眼,一笑。“你们去哪儿?”他打住话题问道,到车站了。 “我和丹妮先去趟百货大楼。你呢?” “我有我的事儿。咱们吃晚饭时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