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硬性干预更是后悔不迭 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看着这熟悉的门,范丹林站住了。这就是万红红家。 ……他敲门,开门的是万红红的母亲何慕贤,白皙,微胖,脸色冷傲,女干部 的形象。“万红红不在。”她挡在门口,不客气地说。 “我刚才在楼下看见她了,靠窗坐着。”范丹林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说不在就不在,她在也不想见你。” “我只和她说几句话,伯母。”范丹林恳求道。 “她说了,不想再听你说什么了。从今以后,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们红红。”盛 气凌人的母亲退转身就要关门。 范丹林连忙上前用脚挡住门:“伯母……” “你要干什么?” “好,我不见她了……您能不能把这封信交给万红红?”范丹林拿出一封厚厚 的信,那是他通宵没睡写的。 “不能。我不是跟你说了,你不要再来纠缠万红红了。” “我并没缠着她,我只是想……” “想什么?红红就是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能和你这样的人来往。” “你没有权力干涉你女儿。” “万红红,你过来,自己来回答他。”挡在门口的母亲回头大声说。 “你走吧。”隔着门听见里面万红红的声音。 “听见没有?红红从今以后和你彻底断绝来往。你放自尊点儿。”何慕贤砰地 关上了门。革命干部家庭的大门不允许他这有海外关系的人踏进来…… 十年后,他又要踏进这个门了。他克制住一瞬间回忆唤醒的耻辱感(这感觉早 已淡漠了,然而,一旦站在这门口,它又涌上来,而且十分强烈),举手敲门。 门内,何慕贤正在像操办大事一样上下左右忙乱着:“红红,你不要穿这件连 衣裙了,这件裙子你穿着显得太胖。” 万红红正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连衣裙对着穿衣镜左右打量,旁边床上已经堆了十 几件衣裙。连衣裙被紧绷在她身上,显出了她臃肿的腰身。她转身望着母亲:“那 我穿哪件啊,刚才不是你让我换这件的吗?” “换这件浅蓝的吧,我昨天下午给你买的。” “淡颜色的更容易显胖。”万红红嘟囔着。怎么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自己不 是一直很苗条的吗? 咳,没办法,原来精精干干的女儿,怎么这几年就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胖成这 个样子了。是无所用心懒的?“要不,你干脆别穿裙子了,穿裤子精干点儿。” “那多呆板啊。”女儿对着镜子说道。她的脸胖得眼睛似乎都睁不开了。 “要不你穿那件灰筒裙吧,配上这件藕色衬衫。你头上戴什么?就戴这个黑发 卡?” “妈,你不要管我了。我愿意穿什么就穿什么。你越管越糟。” “好好,你自己打扮吧,尽量显得精干点儿,头发不要扎起来,可能效果好点 儿。好好,我不管了。”何慕贤转身进了厨房,“姥姥,烤鸭要不要从冰箱里拿出 来醒醒?鸡呢?炖好了?吃白蘸还是红烧?汤就做鱼丸汤吧,他和咱们一样,也是 南方人,爱吃鱼。” “我弄吧。”姥姥正在盘盘碟碟、红绿一片的大案桌上切鱼、切肉、切菜。 何慕贤站在门厅四下里瞧着,一会儿铺整一下沙发上的浴巾,一会儿把彩色电 视机旁那个塑料长颈鹿摆摆正。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郑重其事地准备接待一个客 人。 女儿的婚姻大事始终解决不了。好的没有,不好的看不上,眼看着人越来越胖, 年纪也越来越大了——三十了,做母亲的真急了,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儿,总不能一 辈子当老闺女吧。她一对女儿提起这事儿,女儿就冲她烦,“你越管越糟。”她也 确实感到欠着女儿。范丹林这几年的情况,她们不时有所耳闻;出国,读硕士,作 报告,上报纸,每每刺激着她们。女儿为此常常整日发呆。她作为母亲对十年前的 硬性干预更是后悔不迭。谁让她是个驯服的政治工具呢? 打听到范丹林还没结婚,一个月前,她犹豫再三后给范丹林写了封信:“过去, 极左的政治毒化了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作为长辈我常常很后悔,伤害了你,也 伤害了红红。十年过去了,希望你能原谅我。在我不安反省的同时,常常想起你, 红红和姥姥也常常想起你。如果有时间,请你来家里玩玩……” 半个月前,为了女儿,在未收到回信的情况下,她不顾尊严又给范丹林写了封 信。这次范丹林回信了,说是这个星期天来。今天一早,全家就处于一种忙乱的兴 奋中。 有人敲门了,可能就是他。 “谁呀?”她问,连忙去开门。 范丹林直直地立在门口。“伯母,你好。”他很礼貌地轻轻点了一下头。 “红红,丹林来了。”何慕贤连忙回头喊道,“快进来,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