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的流窜犯、小偷、流氓 “我职员出身,不红也不黑。想当造反派,就是当不上。后来想反革命了,又 没那么大胆,大不了是在底下传传小道消息。不过,老子正经受罪在后头呢。插队 以后那十来年,你们谁也没我受的罪大。”鲁鸿说着,一口喝干了酒,夹起一片烤 鸭。 “你都受了什么罪?”席志华问。她的经历使得她对人们的插队历史特别关心。 “我?他们多少都知道。”鲁鸿指着另外三个人,“背着一套修理收音机、修 理钟表钢笔的烂家伙,流窜了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四川几个省,真是什么苦 都吃过了。有时候半夜让民兵从被窝里抓起来,轻了,查问查问,重了,打一顿, 没收了东西,送到县拘留所去。在拘留所和各地的流窜犯、小偷、流氓、杀人犯睡 通铺,满身的虱子跳蚤,一抓一大把,喝棒子面糊糊,饿得直不起腰来,想撒尿, 扶着墙蹭过去,站在尿缸边儿直头晕。别提了。我可交了不少小偷流氓当朋友,他 们不少人还真不坏,讲义气。小偷那一套我都懂,天窗,平台,地道,钳子,割刀, 吃大轮子啦,我都知道。哪天我真的没饭吃了,我就去偷,也能活。” “你还能偷?真是说到哪儿吹到哪儿。”顾晓鹰满脸酒色,大口嚼着海参。 “不信?”鲁鸿诡谲地笑着,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坐在身旁的顾晓鹰,“你 们看见这酒没有?这杯酒怎么样?”他右手举着酒杯与眼齐高,在手中缓缓旋转着, 吸引着众人的目光——“这酒怎么了?”满桌人不解地看着转动的酒杯——左手从 右腋下不为人觉察地探出,伸出中指食指,一夹,就把顾晓鹰左胸前衬衫口袋里的 钱夹子夹了出来,塞到了自己屁股后面的裤袋里。 “这酒,你们这么看上两眼,我把它这么转上一转,你们的钱包就都不翼而飞 了。”鲁鸿笑着说。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按按自己的口袋,顾晓鹰叫起来:“好小子,把我的钱夹 偷跑了。” 鲁鸿得意地仰头大笑,“你不是说老子吹牛吗?钱夹里都有什么?老实交代。” “几百块钱。” “几张页子,不稀罕。有没有女人照片?” “没有。” “那算了。”鲁鸿笑着从后面裤袋里掏出钱夹,往顾晓鹰面前啪地一撂,“我 露这一手算是给大家助兴。来来,都满上,为咱们过去受过的罪干一杯。” 人们一饮而尽。 “嗳,岩松,咱俩还有过一段深交呢。忘了没有?”鲁鸿指着江岩松,粗着嗓 门嚷。 “没忘。” “你们啥交情?”顾晓鹰问。 “1968年夏天,我们俩去过南方一趟。”江岩松简单地说。 “我们是找工作去了。”鲁鸿接过话来,“那时都快上山下乡了,第一批去东 北的都要走了,岩松拉我一块儿去广州。对吧?你说你有个叔叔在广州支左,是副 军长吧?咱们想到广州联系个工厂,然后,拉一拨人去当工人。他妈的,去了,你 那个叔叔也下台了,白跑,赔上车费。不过,那一路上玩的还可以,还在湘江橘子 洲头游了一回泳,来了个‘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席志华问江岩松。 “岩松现在变油了。”鲁鸿对席志华说,“你对他可不要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 “那回游湘江,我差点儿没淹死,鲁鸿救了我。”江岩松笑了笑,想引开话题。 “我那算什么,亏得你还有记性。江岩松,你倒是应该记住人家马立桥,你们 一块儿插队时,他可真的救过你的命啊。”鲁鸿说。 到农村插队的第一个冬天,江岩松和马立桥去深山砍柴,遇到了豹子,江岩松 摔到山涧里,摔断了腿,马立桥硬是一个人用扁担、镰刀、斧头打死了豹子,带着 满身的伤,背着江岩松,连走带爬三十里地,到半夜才回到村里。一放下江岩松, 他就吐了血。 “那是他自己命大。”马立桥不很畅意地笑了笑,又垂下目光用筷子去夹一个 早已看准的虾中段。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满桌的佳肴上,始终不停筷子。眼前的对虾、 海蟹都不是他能常享的口福,海参,他更是第一次尝到什么滋味。 “人的命真是转来转去,谁能想到你江岩松能有今天?”鲁鸿说道,“嗳,你 可要报答人家,马立桥现在想调回北京,你帮帮忙。” 江岩松只是不经意地笑了笑。这是使话题不引人注意地滑过去的方法。 鲁鸿的话果然又滔滔地说下去了:“我也没想到会有今天。手里十万、二十万 地进出着,七八个公司聘着我。我流窜时蹲拘留所,饿得发慌的时候想什么,你们 知道吗?我想,能他妈的窝头尽饱吃就满足了。真是天上地下。来来,都满上,岩 松,你别耍滑,来,为咱们的命运干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