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与五个男人 席志华酒喝得最少,有些酒意,但还保持着清醒。一个女人坐在男人堆里,能 得到充分的信任和友谊。男人对女人往往不存戒意。倘若女人们坐在一起,或者男 人堆里有第二个女人在场,她的神经就不会这样松弛舒畅了。 人是复杂的东西。一旦剥掉伪装,露出的真相全然是另一套。客人来到之前, 江岩松有多少理智的算计啊,瞅他现在醉了又说的是什么?鲁鸿、顾晓鹰也不是简 单的人,来之前肯定也各有打算,可现在,简直什么丑事儿都亮出来了,还互相比 着亮。什么是理智?理智就是对利益和策略的思维,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虚伪。不过, 这种虚假人类社会可能也需要。要不,像顾晓鹰说的,人人都不加遮掩的大暴露, 真能把地球炸碎几百遍呢。现在可好,理智剥光了,暴露开了。 真像做梦一样, 人常常在梦里露真情。许多梦是不能对别人讲的。她不是也梦见过自己和另外的男 人间最不堪的事情吗? 轮着她讲了?最得意的事情?她想不起来。我确实想不起来,真的。我不知道 有什么得意的事情。我只能想起自己有什么倒霉的事情。 让我说最坏的心眼?我也不知道。她笑笑。 这不是真话。人没有醉,就要说假话。她当然有坏心眼。人人都有。这一点顾 晓鹰说得是对的。她的最坏的心眼是什么? 一个漂亮的女孩对江岩松崇拜至极,星期天常来找他,有时候两个人就散着步 上公园“谈历史”去了。她明白是怎么回事。她给那个女孩写了封信,威胁她,如 果再和江岩松来往,就要告她是破坏家庭的第三者,吓得那个姑娘再也不敢来了。 自己却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似地问江岩松:嗳,那个女学生怎么不来找你了?那姑 娘挺聪明的。 这是她最坏的心眼? 不,还有。一次投票选举……不,她不往下想了。自己的这些坏,她今天都不 会讲的。她没有醉。她连想都不愿想下去。她对自己都不愿承认那些坏。 非要让我说?那我说一件。有个星期天,我急着复习电大功课,实在不愿洗那 么多衣服,我就装着手腕扭伤了,结果让岩松一个人洗了一上午…… 人们听了,指着江岩松哈哈大笑起来。 华茵像个上足了发条的活动玩具,手要动,胳膊要动,身子要动,脖子要动, 一切关节处都要动。她很能喝酒。前几年一次在宴会上干杯,她喝倒了一大片男人。 都是她手下的败将。现在她浑身汗津津的,背后湿凉,身前潮热,从脸、喉咙、两 乳间一直热下去,越下面越潮热得厉害,潮热得黏稠。她没老,身上的肉稍有些松 弛,可都还是暖热的。平时没什么要求,有时却有渴望。她喜欢男人。喜欢人多热 闹。 此时,江啸在她眼里又显得很有魅力了。他的字写得有气派,他端杯豪饮有气 派,他评古论今的渊博学识有气派,他仰身哈哈大笑时使他那干瘦的身材也放出伟 岸的光轮。满桌的人都不如他。她为丈夫感到骄傲。 但她更需要自己的风头。她不停地说笑,不停地发表见解,不停地提出话题… …一个女人与五个男人,她不应该成为唯一的中心吗? 江岩松难得如此醉酒,他在晕晕糊糊中始终保持着一丝微弱的理智:有一点醉 可以,但一定不要醉到失控。什么大话都可以说,反正今天是喝多了,自己索性也 放纵一下,快活舒服一下,平常收敛得太紧了,但绝不可说出有关自己政治进取的 实质性情况。他抓住的这一线理智,就像一个困乏至极的人因为有事不能睡而抓住 的一丝自我警醒一样,一方面支撑着他反复战胜迷糊状态不要睡着(不要醉倒), 一方面越发加重着他的困意(醉意)。 啊?他最得意的事儿?他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放在桌上,松懒地又是潇洒有 气派地坐着,立刻进入了大政治家的自我意识。他得意的事情多了,随便说一桩吧。 我最得意的事情是“舌战群儒”。战什么群儒?在一个讨论国际问题的会议上,他 以谦虚请教似的口气详细阐述了自己的独立见解,并把持不同见解的权威学者都驳 倒了。 他眼前出现了无数的人,活跃在各种场合中的人,他轻轻一挥手,就把他们都 挥倒了。所有的人都不在话下。他眯眼看着自己的幻境,微微笑了。 你们说我有野心,藏着,现在就得藏着点儿。轮着我弄权,不说别的,如果让 我掌握外交,我一定要让基辛格之流都拜倒在我的脚下。鲁鸿,你说我现在才说真 话?酒后露真言?没关系,明天我就可以不承认。别笑,真的。不过,我现在还要 接着再说点儿狂话。我真不把现在台上这拨人看在眼里,告诉你们,他年我若为青 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什么,让我讲自己的坏心眼?我经常想杀人。(一 蹾酒杯,眼露凶光地说道) 怎么样,比你们都坏吧?想杀谁?想杀过不止一个人。那些害我的、嫉妒我、坑我 的、碍着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