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不渴望当明星呢? 六平米的小房间里放着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张行军床,另外放着缝纫机 和一个个蒙着尘土的纸箱子、一摞摞旧报刊等什物。这是胡正强开夜车的地方。他 把孩子安顿在写字台上做作业,自己却头枕双手躺在行军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发呆。 “妈妈和阿姨谈得挺高兴吧?”过了好一会儿,他装作很随便地问道。 孩子摇了摇头。从孩子的背影似乎能看到孩子的表情,继而又能想象到隔壁屋 里两位女性谈话的灰色气氛。完了,这个家是完了。文倩岚肯定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眼前浮现出早晨的情景。 ……他从床上起来,听见响动,文倩岚理了一下头发,从写字台前站了起来。 妻子脸色憔悴,她看了他一眼,声音低哑地问:“不睡了?” “不睡了。你……”看着妻子,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买早点去。”妻子转开目光,拉开抽屉翻寻着零钱和粮票。她的手似乎有 些神经质的颤抖。 “你躺会儿吧……身体会顶不住的。”他小心地说道。 “我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弱。”妻子拿起网兜、铝锅,下楼去了。 看着妻子的背影,他真想狠揍自己一顿。太蠢了,太不应该了。在妻子面前, 他一直是个忠诚的丈夫,现在,……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恼。 此刻他又一阵浑身发热。他受不了妻子的沉默。因为欺骗而产生的愧疚远没有 因为欺骗行为的暴露带来的羞恼强烈。为了赶走羞恼,他倒换了枕在头下的手。范 丹妮现在和妻子谈些什么呢?如果范丹妮真的如自己想象的只是随便聊聊,那他真 是感恩不尽了。他再也不做任何对不起妻子的事情,永远做个好丈夫……但这是完 全不可能的。倩岚什么都会知道的。她不会闹的。他了解她。她会背着他流许多眼 泪,在某一天会在桌上留下一封长信,毅然离开这个家。她还会带走他们唯一的儿 子。儿子正趴在桌上写作业,还欠起身往前拉一拉椅子。儿子长大了,肯定不会原 谅父亲的。 他眼前又浮现出昨夜躺在床上朦胧中出现的梦境。 儿子拿着一把锋利的宝剑,像个古罗马角斗士一样魁梧地怒视着他,然后把剑 一下插入地,横着一划,大地在他和儿子之间裂开了,一条黑色闪电般触目骇人的 深堑。在儿子后面站着头发斑白的妻子,她用忧郁含怨的目光看着他。深堑那边是 一个光明的世界。深堑这边,脚下的大地在沉陷,他变得矮小衰朽,他伸手去扶身 边的一棵芙蓉树,芙蓉树却变成黑色狞厉的荆棘。…… 隔壁范丹妮与妻子谈话的房间砰的一声响,玻璃杯摔在地上的声音。怎么了?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虹一张一张慢慢看着照片,看完了,又反过来一张一张重新审视比较着。对 这七八个年轻的女演员作出评判,她并无丝毫为难,她对人的性格素质有洞察能力。 然而,自己也是年轻女性,在评论其他年轻女性时的任何苛刻都是有失风度的,她 的评论既要准确深刻,又要宽和。 “这一个,”她笑了笑拿起一张照片,一个披着一头黑发的姑娘正转过头妩媚 地微笑,轮廓柔和而有风韵,脸上洋溢着火热的海岛风光,“一看就知道她的性格 很成熟,对人生有理解。肯定是不错的演员。但对于白洁这个角色,她好像……太 健康、太妩媚了,或者怎么说呢?是太富有活力了。”她停住了。 “你接着说下去。”钟小鲁说,他掌握着谈话方向。 “这一个,”照片上是个恬静的姑娘,微偏着头,目光有些忧郁,“挺质朴的, 也挺好的。唯一的感觉是,她好像缺点儿知识气。从她的气质看,她像是出身比较 贫困。白洁出身于高知家庭。她能不能演好这个人物,没把握。” “讲得太对了。这个演员——不,我呆会儿再讲,还是你接着说吧。”钟小鲁 说道。 林虹接着谈了对几个演员的看法,最后挑出一张照片,那上面的姑娘穿着件烟 色羽绒服,在凋零的树下动人地笑着,“比较起来,她好像更合适一些。” 她不能把照片上的人都否定。 “你认为她完全合适吗?”钟小鲁不满足地追问道,“比如你当导演,你认为 她理想吗?” “她稍稍给人以稚嫩的感觉,好像还不够成熟。”林虹想了想,委婉地说。 “你认为谁更合适呢——在你所知道的影视演员中?” “我很少看电视,电影就看得更少了。” “请允许我这样提出问题:如果让你来扮演这个角色,你有信心吗?”钟小鲁 终于提出了实质问题。 “我没有想过。”林虹脸颊微微泛红,礼貌地答道。 她如此平静,使钟小鲁感到意外。有谁不渴望当明星呢?“要是让你演,你愿 意吗?”他仍然毫不放松地问道。 “我还没想过。”林虹摇摇头,“大概不会吧。” “为什么?” “人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啊。”林虹很大方地笑了笑。 她不愿意谈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