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抱负、政治热情 秦飞越举起双手向下摆了摆:“好了,别聊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还是开始咱们 今天的正题吧。”大伙儿稍稍静下来,是该聊正题了。 “飞越,”随着一声挺闷的话声,秦飞越的父亲秦克迈着慢步,送着很胖的直 板身体进到客厅里来。他脑门很宽,两鬓发白,“又在搞你们的月会?” “秦伯伯。”年轻人们纷纷立起身,尊敬地打着招呼。 “别紧张,我不参加你们的活动,”秦克和蔼地摆摆手,“我知道你们不欢迎 我。” “我们欢迎。”年轻人们说。 “不不,我知道。上年纪的人愿意和年轻人在一块儿,年轻人可不一定愿意和 上年纪的人在一块儿。这是规律。” 秦飞越站起来,调皮地从后面扶住父亲的双肩:“我父亲可是解放派,已经主 动写报告提出离休了。对革命,啊,”他有点儿不正经地学着官腔,“又做出了很 大贡献。” “离休就是养老,算什么贡献。”秦克笑着一摆手。 “老家伙们都能像您这样主动退下来,当然是对历史的最大贡献。历史新陈代 谢,克服老化,都要付出痛苦的。”秦飞越依然调皮地说。 “我们退下来,轮着你们年轻的好好搞,啊?”秦克和蔼地冲年轻人们转圈一 摆手,“你们要多帮助飞越,他就知道迷信外国,动不动就是不和不懂两国以上外 语的人交谈,满嘴是勾儿(J )、嘎嗒(Q )、K 。我就一国外语也不懂嘛,你不 是也天天要和我说话?” “对您优惠。”秦飞越笑道。 众人全笑了。 “没正经。好,你们继续谈吧。”秦克背着手,带着和年轻人说笑了一阵后的 愉快和满足,慢慢迈步走了。 “有交班的,有接班的,保不住还有夺班的,也不知道中国以后的政权结构是 啥样?” “改革派现在日子好过吗?” “谁知道,中国的事儿起起落落,说不定哪天保守势力又卷土重来。” “深圳那儿怎么样,听说还挺开放?” “要让我当总理,就来个全面开放,开到头儿。” “那你未必在中国站得住脚。” “怎么站不住?” “中国是个惯性很大的铁轮子,慢慢才能加速转起来,要有点儿耐心,要靠时 间。” “对,中国的民主进程要靠潜移默化。” “那他们那些改革家还铁腕个什么?慢慢潜移默化就得了。” “战术上要果断,要用铁腕一个个解决问题,可整体上要慢慢推着来,我说的 潜移默化是这个意思。” ………… “你注意到谈话内容的阶段性变化没有?”罗小文扶了扶眼镜,有些不自然地 笑笑,对身旁的小莉说。他总算张嘴说出了话,他感到自己的紧张过去了。绷紧的 胸脯和肌肉都一下松弛了,捏紧的手也松开了。刚才他一直被身旁的这个姑娘弄得 心神不定,一直想主动交谈,但始终张不开嘴。 “没有,怎么了?”小莉问。 “刚才一开始谈的是出集子这样一件眼前的具体事,接着是谈各自的处境。现 在,大家又谈开社会政治了。这就是谈话层次的深入。”罗小文说道,也许是由于 进入了真实思想的表达,拘束少了,只是话还显得有些快,手的动作也有点儿神经 质,“我发现一个规律:人们相遇,谈话总由最具体、最近在眼前的事情开始。一 块儿出差的,先谈飞机票买到没有;相约一块看电影的,先问票是几排几号;就连 夫妻久别重逢,去火车站接站,不管他们多么思念,第一句话往往是:刚才火车上 热死人了。这儿热吗?你怎么穿这件衣服?家里煤气管道装了吗?嗳,我刚才在车 上碰见咱们过去的邻居了。行李多吗?怎么出站?等等,等等。” 小莉笑了,坐在一旁的路国庆也转过头来,显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罗小文又扶了扶眼镜,继续说说道:“然后,两个人出站、回家的一路上,谈 各种具体事,都谈完了也到家了,这才开始感情、思念之类的话,才相互问想不想 我之类的。” “你已经结婚了?”小莉感到十分有趣。 “没有。”罗小文涨红了脸,又扶了一下眼镜。 “嗳,罗小文,你这番话可启发我的灵感了,我马上写首诗。”路国庆说着从 放在章茜膝盖上的皮包里拿出钢笔和纸。 秦飞越也听见罗小文的谈话了,他隔着满屋烟气加入了谈话:“我管这叫层次 递进规律。世界万物都这样。人们谈话逐层递进,其他事情,比如一个人的人生, 也是这样。最年轻时,差不多都有社会抱负、政治热情。年纪大一些,特别是政治 抱负不得施展时,就可能转向艺术创造,有了诗文。屈原不就是这样?歌德原来是 枢密大臣,还立志改革呢,可后来从政治中超脱出来了,就有了《浮士德》。再晚 年,可能连艺术也无兴趣了,便转向宗教。你们去研究研究托尔斯泰的一生,就是 这样。” 秦飞越说到这儿站了起来,转圈一挥手,“好了,咱们也层次递进,从社会政 治这个层次超脱出来,递进到艺术层次。形势问题、改革问题都不谈了,咱们开始 讨论男性艺术与女性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