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西方文明冲击的浪潮 “我和您谈谈我最真实的打算。”李向南说道。他要以一次比较坦率又比较策 略的谈话赢得父亲的理解和支持。“我在心里是把古陵县当成一个小小的国家来治 理的,它在一定程度上缩影着整个中国。”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父亲,“我想在 三四年内把它搞成全国最发达、最文明的县。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风俗各方 面,都建设得有特色。”他望着父亲。李海山闭着眼毫无表情地仰靠在沙发上。 “如果那时需要我进一步扩大变革社会的政治实践,那我就毫不犹豫地去承担,做 一个有战略理论眼光的实践家。如果没有这种需要和可能,那我就退一步,做一个 有实践经验的战略理论家。”李向南说着察看了一下父亲的表情,“爸爸,这就是 我的全部抱负。一直没和您谈过。您看行吗?”过了好几秒钟,李海山才慢慢睁开 眼,好像一觉醒来。他冷冷地打量着李向南,慢慢向上摆了一下手,“我这儿不搞 家长作风。让大家都说说吧。” 片刻静默。 “哥,要我说吧,你在一个县里当县太爷,弄来弄去,鸡零狗碎,没多大意思。” 坐在椅子上的向东左手撑膝,向前大倾着身子,激烈地挥动着拿烟的左手,毫不客 气地说,“中国社会的发展要从宏观上看,最有意义的就是西方文明对中国的渗透 影响。中国近代史的发展已经把这一点说得相当清楚了。现在是中国又一次受到西 方文明冲击的浪潮。中国的前途如何,主要看这次冲击浪潮如何。” “向东,你这个看法太片面,只看内因,不看外因。”李文静掠了一下滑到额 角的一绺头发,“照你看,就等着冲击,什么都不要干了?” “干?就是积极接受这次冲击嘛。这几年的政策,最有意义的就是两条,一是 对外开放,一是对内搞活,让农民自己种地。还有一个,没正儿八经开始的,就是 干部年轻化、知识化,让那些老家伙都赶紧退下来。” “老家伙们一点用都没有了?”李海山嘲讽地问。 “他们已经活过他们的时代了,还有什么用?保守作用。都换下来,养起来就 完了。”向东挥挥手说道。 “换还要他们自己换呢。”李海山十分不悦。 “这件事应该稳妥进行,要逐步搞。”李向南说,他不愿意让弟弟把父亲激怒, “爸爸,我还有个顾虑:您说让老的都退下来,他们能想通吗?这么搞会不会酿出 什么政治动荡来?” “换他们,不怕。”李向东一脚把烟头碾灭,“这帮老的我早就品透了,就是 不高兴,也不能怎么样。” 李海山的脸一下变得阴沉可怕。“你这样讲话,早晚有一天会被杀头的。”他 瞅着小儿子冷冷地说。他声音不高,但李向南一下感觉到了父亲强烈深刻的情绪。 “我不管杀头不杀头,我也不搞政治。哥,老实说,我对你那一套政治实在是 不感兴趣。中国现在是政治饱和过剩,最需要的是科学技术。” “科学救国?”李向南看了看弟弟。 “科学救国有什么不对?具体点儿说,本人认为中国现在最需要、最重要的是 两个:一个是计算机学,一个是生物遗传工程。” “这么具体?” “是,我研究过的。” “我不太同意向东的观点,”李文静说,“老是那么偏激。我觉得向南那样的 长远考虑挺好的。人应该又有社会理想,又脚踏实地做点儿具体事。” “姐姐,让你去古陵当县委书记你去吗?”向东扭过脸反诘道。 “我没那能力。” “我看你有能力也不会去。你现在压根儿就没有热情。” “我现在对政治是没什么热情。”李文静垂下眼帘承认道。 “你现在对什么也没热情,不光是对政治。” 弟弟的话刺痛了李文静,她苦涩地笑了笑,“可能是吧……不过,那我也希望 向南能好好干。” “姐姐,你这种理想主义残余,现在只能寄托在别人身上了。那不过是你们这 一代人虔诚又可悲的传统人生观的又一曲不值钱的挽歌。” 李文静嘴角搐动了一下,竭力想掩饰地露出一丝笑来,却没有成功。 “向东,你怎么对姐姐这样说话?”李向南责备道。他不喜欢这个弟弟。 “真理都是残酷的,虚伪的安慰才像田园诗。”向东毫不示弱。 “你们争那些干啥?”一直坐在李向南身边的李文敏此时开口道,“现在不是 谈哥哥的事儿吗?我的意见最简单,希望哥哥早点儿调回北京。古陵那种穷山沟, 和北京这儿的文明差几个世纪,生活在那儿没劲透了。” 这是什么谈论?这简直可以说是不同的政治哲学、人生哲学的分歧。李向南来 不及理清此时的思想,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爸爸,您说说吧。我主要想听听您的 意见。” “我的意见?”李海山沉吟着打量了李向南一下,垂下眼,在烟灰缸上弹着烟 灰,“我的意见只有一个,你必须离开古陵。” “我刚刚在那儿打开一点局面,不能半途而废。” “爸爸,您为什么一定要让向南离开古陵呢?”李文静委婉地说。 “我说过了。”李海山一下把半截烟摁灭在烟灰缸内,“一条就够了,他应该 去学着尊重、团结同志。” “爸爸,如果您对我这一点有意见,我以后尽量注意。”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