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处贪官污吏、平反冤假错案 “尖塔”旁,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似乎在激烈争吵,互相用手指着。男孩手里 拿着一根指挥棒,女孩手里拿着一个花环。他们的身体均由不合比例的几何图形拼 组成。两个人踩在一个彩色的大圆球上,球上也绘着不规则的几何图形,有四块黑 色,有七块绿色。 画面上还有许多互不相干的东西,像是散扔一片的零件:飞机的尾翼,汽车的 轮子,自行车的脚镫子,一条领带,一根清朝的大辫子,迅捷行走的一双脚,椭圆 形跑道,被撞断的栅栏,十字路口的红绿灯…… 画家抬头看见那对读小说的恋人,他们正在树影后面接吻,笑了笑,在画面上 又添了一只蜜蜂,停在一朵花上,后面一张蛛网…… 面对这样的诘问,他不能有半点暧昧。在生活中,他同任何人一样有着许多复 杂的考虑,但是在人格上,在作为一个政治家的原则上,他却要坦率、光明、磊落。 他必须使自己像金鱼缸中的金鱼一样任人透明无遮地观察。他要行动,比了解别人 更重要的是让别人先了解自己。只有把自己完全抖落开亮出来,他才能获得理解和 力量。“请允许我做个坦率的回答。”他说,目光极其诚恳,“在古陵县,为着铲 除那些愚昧腐败的势力,我不得不经常依靠铁腕。但是,我要说,第一,这确实是 不得已的。不这样,我就不能完成诸如查处贪官污吏、平反冤假错案、改组领导班 子这样一加一等于二的政治算术,不能稳定领导权,今天也就不可能在这里邀请朋 友们去考察规划古陵县的改革。第二,我想说明,依靠铁腕进行的政治斗争,只是 我现实忙碌中最表层的思想和目的性。我想,任何一个人都还有他更深一层、更深 两层以至更深三层的思想。如果我只是一个铁腕的李向南,而没有那些深层思想中 的社会理想和追求,我会由衷地憎恶自己。这是我在古陵时常有的思悟。 “有的同志说我‘充其量不过是新旧转化时期可以驰骋一阵的过渡性政治人物 ’,我认为这不是对我的贬低,而是公正的评价。我们这一代人要完成事业,先要 通过一段布满泥潭、地雷的过渡地段,然后到前面开阔地去建新大厦。对于新大厦 的设计建设,我不如在座的很多人有才能。但是,由于我的实践经历,我对这到处 是泥潭的过渡地段的布局可能比很多人更熟悉、更有思想准备。为大家垫路,我心 甘情愿,哪怕我弄一身脏,或者被踏在泥里。我知道自己的任务,做一个过渡性人 物,我也很自豪。” 几秒钟寂静。林虹目光明亮地凝视着李向南。 许哲生盯视着地面,咬紧下嘴唇,想着什么。他大概不会为这篇话所动,但他 不知还该说什么。 黄平平决定说两句话,调动一下人们对李向南的理解。“我刚得到一个来自上 层的可靠消息,说你……”她看着李向南停了一会儿,说出了原话,“快不行了。” 人们一时略有些震惊,同情地望着李向南。 许哲生也抬起眼看了看李向南。 在比那个画家稍低一些的半山腰,松树下的石凳上坐下了一对胖胖的五十来岁 的中年夫妇。他们脸色通红,用双手撑着膝盖,实在爬不上去了,女的扶着男的肩 膀,双双坐下了。 “万春亭上那群年轻人干什么呢?”女的掠了一下被汗粘湿的短发,仰头看了 看。 “咱们不上去,怎么知道?”男的双手捏着衬衣抖着,让胸膛的汗落一落。 “那个人在画什么呢?” “不上去怎么知道?要不,咱俩再加把劲儿爬上去?” “算了,太热了,那个画画的也不年轻了嘛。” 两人各自擦着脸上的汗,看着山下的景致,不说话了。 “咱们算不错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人连这山腰还上不来呢。”过了一 会儿,女的自我宽慰道。 “是。”男的不情愿地应了一声。 坐下也还是闷热,抖两下衬衫,胸前腋下的汗倒蒸发出一丝凉意。腹部的脂肪 沉甸甸的,像半袋白面,实在是个负担,屁股也重得一坐下就难以站起来。真要加 强锻炼了,要节制饮食了,要不,慵慵怠怠,身体胖起来,精神小下去,难免要未 老先衰了。缓缓的山坡,不宽的蜿蜒下山的路,琉璃屋顶,朱红色围墙,围墙外无 轨电车的呜呜声,山下小孩的呼叫声,天上正在熄灭的晚霞,安安谧谧,闪闪烁烁。 ……整个城市像个白瓷茶杯,烟霭蒙蒙的天空像茶杯上冒出的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