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再企望男性的拥抱 房间里很静。李文静坐在靠窗的二屉桌前,在灯下翻着一部长篇小说稿。 夏夜似温又凉的微风习习吹来,轻拂着她松散的头发。她伸手拢了拢,感到自 己的头发麻一样干燥,尽管在温热的夏季,仍无一丝润泽。她又习惯地摸了摸自己 的脸,皮肉也是干燥的,松弛的,感不到什么弹性。她心中照例漾上一种近似麻木 的惆怅。她的心也是干燥的,没有润泽。她扶了扶眼镜,眯着眼恍惚了一瞬,露出 一丝自嘲的苦笑。她的身心都发干了吧。她用意念把周身都“想”了一遍,能感到 整个身体都是那样麻木疲乏。作为一个女人,她已感觉不到自己有什么性的活力与 冲动。她才三十九岁,但似乎已不再企望男性的拥抱了。她麻木的肉体与感情甚至 厌恶文艺作品中任何这方面的描写。然而,她却常常渴望着能和一个相互理解的男 性说说话。 人有时候的最大苦闷是没有一个能相互说话的朋友。 她低下头随便翻看了两页稿纸,这部小说尤其加深着她的郁闷。小说描写了几 个单身的知识女性生活。在写女人的苦闷上,这部小说表现了前所未有的现实主义。 她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随便写上了“前所未有的现实主义”一行字。她通常一边 看稿,一边就这样简单做着札记。既为着看完和作者谈,也为着写稿签时有个大概 要点。身后,传来女儿红红的响动,不知她在做什么。接着又出去了一趟,是到院 子里上厕所去了。回来后又打开箱子拿衣服,像要铺床睡了。 “红红,你干什么呢?”李文静回过头。 红红坐在床上低着头,神情有些慌乱。 “红红,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脸怎么这么红?”李文静站了起来。 红红把头埋得更低:“妈妈,我是不是来了……” “来了什么?”李文静看着女儿的模样,感到有些蹊跷。她发现被子下压着什 么,翻开一看,心里“咯噔”一下,里面是条换下来的裤衩。 “你来例假了?”她面对着女儿在床上坐下。 “不知道。”女儿声音很低,她抬头看了看母亲,“妈妈,别人会不会说我?” “当然不会。这是人人会有的。” “我有点儿害怕。我该不是小孩儿了,是吗?” “是这样。你慢慢就长大了,该成青年了。” “当大人可不好了,还要结婚、生小孩,可麻烦了。” “傻丫头。” “我以后就不结婚。” “为什么?” “结婚不好。” “怎么不好?” “就是不好。”女儿又抬起头看了看母亲。 那目光使李文静沉默了。女儿是从母亲那儿得到的教训。 “妈妈,我不愿意当大人。我大了,你就该老了。”红红把头轻轻抵在李文静 怀里。李文静抚摸着红红的头发。女儿的头发是润泽柔软的。她心中既充满母爱的 温情,又漾起女人的怅惘。女儿很快睡着了。她背靠桌子坐着,久久端详着女儿, 竟没有注意到李向南走了进来。 “我刚从爸爸屋里出来,看见你这儿亮着灯。姐姐,你想什么呢?”李向南问。 “没想什么。”李文静勉强笑了笑,“你跟爸爸又谈了谈?” “我给他送去一篇文章。”李向南坐下来,“姐姐,你还是每天忙着看稿?” “我还能忙什么?” “生活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 李向南把屋里扫视了一下,一切照旧。还是两张一样的单人床相对放着;还是 两张一样的二屉桌,李文静的一张靠窗,红红的一张靠墙;还是那两个一样的书柜, 母女俩一人一个。老房子了,墙壁也显得有些灰暗。所有的家具连地方都没移动过。 “姐姐,你的生活应该有点儿变化。” “有什么可变的?”李文静淡然一笑。 “总应该更积极些。” “又来给我说教?”李文静又笑了。在这个家里,她唯有和这个大弟弟能推心 置腹地谈些话。 “你也说我说教?” “什么叫‘也’啊?还有谁说你说教?” 李向南脸微微一热,他想到林虹了,“我在古陵的时候,有人说过我。” “是那个林虹吗?” “你怎么猜到她那儿了?” “很容易想到那儿。你对别人说教,别人又说你说教,这里有特定的人物关系。 农民总不会说你说教吧。我猜得对吗?” “对。” “你和她关系到底怎么样?” “我也很难说清楚。” “她性格有变态吗?” “有一点儿吧。” 李文静看了弟弟一眼:“那你要慎重。” “姐姐,照理说你应该比较同情这样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