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的恼火、仇恨 顾晓鹰摁了几下门铃。小莉在黑暗中仰头看了看。 这是个红砖高墙大院,想必院子很深很大,听不见里面铃响。好一会儿,才隐 约听见轻轻的脚步声朝大门口走来。这脚步声在小莉形象思维的脑海中,立即勾画 出一个垂手恭立着的农村小保姆的模样。大红门上的小门无声地开了。昏黄的路灯 下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衬衫蓝裙子的姑娘,或者应该说是少妇。她二十多岁,苗条娇 小,眉目清秀,脸蛋甜润,朴素中含着羞怯,一股子令人怜爱的样儿。 “凌海在吗?”顾晓鹰问。 “在。” “这是我妹妹小莉。这是凌海的爱人,总医院的护士,小兰。”顾晓鹰介绍。 小兰腼腆地笑了笑,小脸微微一红。她侧身往里让着客人,然后推上门,插上 门栓,一边轻声说:“你们进吧,人们都在呢。” 小莉跟着晓鹰往里走。先是一条走廊,两边有几间黑糊糊没有窗玻璃的空房。 走廊尽头,豁然出现一个大院子,同时也便听见了令人兴奋的舞曲和说笑喧闹声。 院子迎面是幢二层小楼,亮着乳白的门灯,楼前有很大的葡萄架,黑苍苍阴凉凉的。 院两侧各是一排平房,右侧的平房灯窗明亮,人影晃动,舞曲和喧闹声盖出于此。 “是晓鹰吧?”顾晓鹰正要领着小莉去右侧的平房,传来一声和蔼的问话。 院子里站着个仪表堂堂、慈严兼备的老干部。六十多岁,白衬衫,绿军裤,中 等身量,粗壮挺直,一股与世无争的冷漠安闲神情中仍显露出军人气派。剑眉很粗 很浓,长方脸线条有力,下巴肥胖而凸重,黑炯炯的眼睛淡然地凝视着来人。这才 是这个独家大院的真正主人,凌汉光。原是一位将军,因为上过林彪反革命集团的 贼船,这些年失去军权,被免职闲居在家了。顾晓鹰要找的同学凌海是他的儿子。 “凌伯伯,您好。”顾晓鹰连忙打招呼,“小莉,这是凌伯伯。” 小莉礼貌地笑笑。 “这是谁啊?”凌汉光倒背着手注视着小莉,和蔼地问。 “这是我妹妹小莉。” “噢,”凌汉光微微颔首,威严地慢慢伸出手,现出一脸长者的笑容:“我这 是头一次见你吧?” “是。凌伯伯,我没来过。”小莉连忙握住凌汉光的手。这双手是粗大结实、 烘热的,它把小莉的手爱抚地攥在了手心。那较有力、较长久的一握,使小莉细敏 地感觉到了什么。这是凌汉光仁慈的笑脸中所没有的一点东西。 “又认识一个年轻人。”凌汉光含笑凝视着小莉,他松开手指了指,“好,你 们去吧,那是你们年轻人的地方。” 小莉和顾晓鹰朝右侧那热闹的平房走去。她急切地想看看:这个周末俱乐部到 底是什么样? 凌汉光站在那儿,眯眼瞅着小莉年轻婀娜的背影。鲜红色的薄呢连衣裙随着她 富有弹性的轻快步子飘曳着。看着小莉进了屋子,凌汉光不由得徐缓地握紧右手, 手指和手掌慢慢摩挲着。手掌中还有着小莉的手留下的感觉:小巧、光润。 那是很年轻的姑娘才有的手。一丝新鲜的、揪人的刺激袭上来。 对面那间宽大的平房灯光明亮,喧声一片。隔着绿纱窗竹门帘,看见年轻人在 跳,在笑,在热闹。他冷冷地凝视着,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悻悻然的嫉妒, 有莫名其妙的恼火、仇恨,有失去当年权势威风的酸楚、惆怅,最后,慢慢升上来 的是克制这一切情绪的与世无争的冷漠。他放松刚才下意识咬紧的牙关和僵住的面 部肌肉,似乎是宽和地微微一笑(这一笑含着对自己命运的承认和自我安慰),便 转身背起手朝小楼走去。 穿过黑疏疏的葡萄架时,他发现儿媳小兰正弯腰轻轻地打扫院子。他注视着她 的背影。小兰感到了,转过头看见他,眼里立即露出一种羔羊般的怯惧。她恭顺地 慢慢直起身子,垂下眼。 “你到我房间来吧。”凌汉光犹豫了一下,温和地说。 “我还要扫院子。”小兰低着头小声道。 “来吧,把我房间先收拾收拾,刚才来过客人。”凌汉光含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说罢,就走进了楼。他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坐下,刚点着烟,小兰就踏着地毯像片 落叶似地静默无声地走了进来,低眉垂手站在门口。 “您让我收拾什么?”她声音很低很细。 “噢……明天你陪我一块儿钓鱼去吧?”凌汉光在灯光下打量着小兰。 小兰怯惧地看了看凌汉光,连忙说,“我明天还要上班。” “怕什么?” “我不,不……”因为惶恐,小兰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