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柄在握的派头和气魄 凌汉光看着她。小兰是苗条的、娇小的,整个身体羔羊般绵软柔顺。汗水正沿 着她耳根流下来,她的耳轮,她的脖颈,她的微露的锁骨,都被汗濡湿了。她好像 比过去瘦一些了。“不要紧,请个假怕什么?”凌汉光小声说。 “不,不,我再也不……”小兰咬紧嘴唇说,“您有什么要收拾的吗?没有的 话,我走了。” “先别急着走,我有一样东西送你。”凌汉光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的 表盒。 “不不不。”小兰抖得更厉害了。 “怕什么?又没人知道是我送你的。” “不不,我不要。”小兰像个可怜的小羊羔,害怕地后退着。 这时门开了,凌汉光吃惊地抬起头,窘困地呆住了。面前站着横眉冷目的妻子。 凌汉光肉嘟嘟的下腭哆嗦了一下。他对这个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胖胖的后妻很有 些惧怕。她阴沉莫测地打量着房间里的情景,几秒钟难堪的沉默。 “没事我走了。”小兰低着头慢慢往外转身。 “喔,有事我再叫你。”凌汉光不自然地说。 小兰影子一样无声地走了。妻子冷冷盯视着凌汉光:“哼……等会儿我再来找 你算账。你等着!”妻子从牙齿缝里把话挤出来,砰地一摔门走了。 凌汉光泄气地瘫软在椅子上。这个和他结婚不到二十年的后妻什么事都干得出 来。他目光混浊恍惚,冷漠地缓缓扫视着房间。房间很大,灯光显得昏暗,到处是 令人窒闷的阴影。沙发,茶几,大衣架,书柜,屋角靠着、挂着的各种各样的钓鱼 竿,卷成一束垂下的紫红色丝绒窗帘,绿沉沉的地毯……一切都是死气沉沉,难耐 的寂寞。他的目光在写字台上停住了,凝视着。一支粗大的特号六棱红蓝铅笔。他 最爱用这种特大号的红蓝铅笔。过去,这支红蓝铅笔总在案头上压着一摞摞机密文 件。他行伍出身,不通文墨,不喜欢读书看报,却爱用这支粗大的红蓝铅笔批示各 种文件,签很大很粗的名字。那常常使他感到一种号令千军、权柄在握的派头和气 魄。 现在,这支粗大的红蓝铅笔只压在几张每个老百姓都有权看的普通报纸上。 他腮上的肌肉神经质地抖了抖,慢慢伸手拿过那支红蓝铅笔,眼睛阴冷地眯着, 手一用力,把铅笔撅断了。 小莉同顾晓鹰一踏进房间,就进入了一个喧嚣的境界。色彩扑眼,声浪扑耳, 热气扑面。眼前的这伙人正在跳迪斯科,令人兴奋的强烈节奏。一张张面孔在眼前 晃过,男人的裤子、女人的裙子在纷乱地甩荡着,手在转圈挥舞,腰在左右扭动, 人在交叉旋转,空气中充满着热腾腾的汗气。两台落地风扇嗡嗡摇着头从两个方向 吹来。有人从面前舞过,一边打着榧子一边笑着和顾晓鹰打招呼。顾晓鹰一一致意。 小莉跟着哥哥让开跳舞的人群往里走,同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整个房间。 她是个很容易被热闹场面刺激得兴奋起来的姑娘。 房间很大,像个大教室。门口靠墙竖放着一张收叠起来的乒乓球桌,想必这里 原来是主人的乒乓球室。外面最靠门的地方是舞池。往里房子中间处,放着两排共 六张小圆桌,靠墙放着两个东芝牌大冰箱,一个酒柜。人们热热闹闹围坐在圆桌旁, 有人是刚刚舞罢,汗漉漉的,边说笑着,边打开冰箱酒柜,自取自酌着冰镇啤酒、 汽水、柠檬汁、可口可乐,或者喝咖啡、浓茶,桌上放着各种高级香烟和五颜六色 的奶糖。 “来,咱们坐这儿。”顾晓鹰边招呼着小莉,边把几张钞票塞进冰箱上放的一 个木制信箱里。小莉疑惑不解地看看哥哥。“来客每人自动交钱,这是一通宵烟茶 冷饮的开销。”顾晓鹰指着桌上的吃食说,“自己要什么拿什么。” “有意思。”小莉快活地笑了。 这个周末聚会太有色彩了。她双手理了一下头发,左顾右盼地坐下了。 “看录像吗?”顾晓鹰给自己和小莉咕噜噜倒上两大杯冰镇啤酒,抬手往里面 指了指。小莉这才来得及看了看房间最靠里的所在。那儿气氛比较平静,靠墙的录 像机里正放映着一部美国西部片。人们大多并没有专注地看它,而是三五成堆儿地 围着一张张小圆桌谈论着,时而漫不经心地瞄一下屏幕。 靠录像机最近的一桌,嗓门挺大,感情比较奔放,他们正在谈论中国当前的文 艺:“一提现代派文艺就紧张得不行,凡是没听说过的就是异端,现在的文艺政策 还是太禁锢。”“要现实点儿。我看中国现在这政策相当可以了。这样稳定上十年, 中国肯定会出比肖洛霍夫伟大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