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 凌海似乎并不关心自己提的问题,已经扭过头又在和别人打招呼了,小莉的话 一说完,他又转过头像是没话找话地随口问道:“你爸爸对他印象怎么样?”“挺 赏识他的。” 凌海又像没顾上听小莉的回答,转头和旁人搭话。小莉刚说罢,他冲顾晓鹰笑 了笑:“你爸爸对李向南可比对你赏识,你真够遗憾的。”而后又朝小莉略一抬手 :“见了李向南代我问个好,祝他早日当总理。”说着他离开顾晓鹰和小莉,又漫 不经心地和其他桌上的人三言两语地闲扯着。 他不对任何人任何事露出特别的兴趣,散漫而随和是他保持的形象。 这一桌的四个人都是激昂慷慨的改革家。他们抽着烟,在浓烈的烟雾中打着手 势,热烈谈论着“第三次浪潮”和东西方文明对比,争论着中国改革的策略方针。 四个人中有两个是“文化大革命”前北大附中的学生,现在刚刚大学毕业,分在经 济所;有两个是清华附中的老三届,现在分别在两个不大的无线电厂当厂长。 “你们这几位又在商讨治国方略了?”凌海和他们打着招呼,“你们要的那两 本外文资料,我已经托人搞来了。等会儿我给你们拿。” “太感谢了。你本事可真不小。” “那算什么,朋友之交。”他随便地摆摆手。 这一桌上的两个年轻人正你斟我酌地饮着啤酒,一边头凑在一起嘀咕什么。倒 啤酒的动作透出一股子大场面过来人的派头和帅气。一见凌海过来,他们止住话, 抬起头打招呼。凌海也拍拍他们的肩膀,话里有话地开了两句玩笑:“你们要找的 人我给你们找了,谢不用谢。可你们干事可别太鲁啊,保险系数要大点儿,出了事 自己兜着。”他清楚,这两位仗着老子的牌子,拉着天南海北的关系,在搞倒卖外 汇的交易。现在是万儿八千地挣着,买卖也很保险,可弄不好,哪天蹲班房也很难 说。 他扯上两句便又离开他们。他凌海对什么都一清二楚,但对什么又显得马马虎 虎,心不在焉。他真正窥视人的眼睛,隐藏在自己头脑暗黑的深处。房间里灯光很 亮。他眯起眼,目光扫过烟雾弥漫的房间。跳的在跳,坐的在坐,聊的在聊。在他 的周末俱乐部中,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出入国家领导机关的忧国忧民之士和吃 喝嫖赌的花花公子,都是他的常客。他凌海和什么人都来往,都交朋友,都有相通 的语言。他和数不清的人保持着一种可进可退的关系。进可成至交,合为一体,退 可远千里,互不相干。他为人随和仗义,有求必应,同时,他对一切又都轻而淡之, 毫不在意。人人都把他当成一个关系广泛、喜欢结交朋友的沙龙主人,对他既相信 又放心。 可有谁能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他是天上地下“过来的人”。 “文化大革命”中,他当过“左”派,写过洋洋万言的大字报;也当过右派, 被抓进监狱捆绑吊打。他跑到越南丛林和美国人打过仗,也在北京的小胡同里为了 “拔份”动过刀子。搞政治和玩女人,出生入死和酗酒斗殴,黑的白的,荤的素的, 雅的俗的,他什么都干过。现在,他没有一定的政治哲学,也没什么一定的伦理道 德观念。人不能枉活一世,总要出人头地。这或许是他现在的信条。他在社会上维 系着广大的联系,拥有一定的号召力。这一切,终会给他提供什么机会吧? 到底他要干什么,他现在不清楚,走着瞧。起码现在这样,他活得挺有份儿, 挺是个人物。哼,“阴谋家”?他想到顾小莉对他的“第一印象”,心中不禁冷冷 一笑。“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他一下想到了曹操。 小兰提着一壶开水悄悄进屋了。 “水才开?暖瓶早空了。”凌海瞅了她一眼。小兰卑怯地看了看丈夫——这不 是丈夫,是她的主人——便低下头,不声不响地灌起水来。 小莉一直处在对新环境的亢奋中,同时也始终没忘了观察凌海。隔着人群与烟 气,她看到了凌海对小兰说话时的表情:“哥,你看见没有,他对小兰像对个使唤 丫头似的。”小莉用胳膊捅捅顾晓鹰。顾晓鹰正入神地盯着跳舞的人群中那个腰身 很细、胸部很丰满的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听见我问什么了没有?” “噢,噢,听见了,”顾晓鹰收回目光,“谁让她跟上凌海的。一个工人家的 女儿,不老老实实地找个普通人,偏要攀什么高干子弟。” “他爸算什么高干?早没实权了。” “没权还有空牌子,有院子小楼呗。又瞅着凌海是个部长秘书。” “凌海当了部长秘书?” “可不是。凌海住院割盲肠,她护理他,几天就被勾引上钩了。凌海搞女人还 不是老手。结婚没两天就把她撂一边了。” “怪可怜的。” “可怜啥?自找的。哼,她可怜的事儿你还不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