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起一股不胜厌恶之感 顾晓鹰和范丹妮离开舞池,在圆桌旁面对面坐下。范丹妮大口大口地喝起啤酒 来,咕咚咚仰脖子喝干一杯,又倒上一杯。她脸色通红,目光恍惚,带着点儿神经 质的激动,拿玻璃杯的纤细苍白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知又在发什么神经。顾晓鹰 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范丹妮,刚才初见她时想与她重温旧情的冲动已经过去了。看 着她瘦削的脖颈上微微凸露的筋络,他从心理乃至生理上都涌起一股不胜厌恶之感。 他转过头在房间里搜寻起来。黄平平正在放录像的地方和几个人热烈地谈论着 什么。那几个人,顾晓鹰知道,都是“李向南式的”——他不知为何用起这样一个 概念——社会改革家,一天到晚装模作样,正儿八经的,让他讨厌。他不愿走过去。 他有和一切人从容交往的潇洒风度,但“人以群分”的隔阂对他心理上也是有压力 的。黄平平对李向南表现出的热情,更进一步加深了他对李向南的嫉恨。但他心中 却自恃而阴险地笑了笑,他以为,在北京把李向南搞垮并不费太大力气。 他刚要站起来朝他应该加入的另一伙人走去,舞场上的情景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莉成了舞场上的皇后。 小莉和一个又一个邀舞者转圈跳着。 她轻盈得像阵风,快活得像只鸟。她汗晶晶发亮的瓜子脸放着兴奋的红光,她 知道她那鲜红的薄呢裙在美丽地飘曳着,飞旋着,甩动着,她知道她年轻的身材和 富有弹性的舞步在吸引着众多男性的注视。那目光从舞场各个方向投射过来,交集 在她脸上,产生着令她陶醉的热度。她像喝了烈酒一样,整个世界在她周围旋转。 研究员、讲师、演员、导演,都在争相向她伸出邀请的手。她是中心。她喜欢成为 这样被人爱慕的中心。她被一种抑制不住的幸福感充溢着。她不曾记得林虹在车站 上引起她的嫉恨,也早已忘了刚才黄平平引起的嫉恨。她是一个永远为当下活着的 姑娘。 她终于有些累了,渴了,汗水已经浸湿了她的衣服。她抱歉地朝又一个邀舞者 摇了摇头,走到顾晓鹰身边坐下。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范丹妮停留在她脸上的嫉妒目 光。她从不在乎嫉妒。别人的嫉妒恰恰证明她的优越,引起她的自得。 她和顾晓鹰、范丹妮聊起来。因为兴奋,她的话特别多:“哥,丹妮,你们不 跳了?”她认识范丹妮,也知道她过去和顾晓鹰的来往。 “跳累了。”顾晓鹰懒洋洋答道。 “丹妮,你现在干什么呢?”小莉啜着汽水问。 “还能在哪儿,在电影厂当编辑呗。”范丹妮说。 “你还住父母那儿?” “是。” “你父亲的房子问题解决了吗,别人占的那间房腾给你们没有?” “没有。” “那可够挤的——两间房,你爸爸妈妈,还有你和你弟弟,加上保姆。” “现在更挤了。” “为什么?” “家里又住进客人了,也是从你们古陵来的。” “古陵来的,谁?”小莉把塑料管从嘴里吐出来,注意地问。 “一个叫林虹的。” “林虹?”小莉和顾晓鹰都意外地睁大了眼。 “你们认识?”范丹妮注视着他们的表情。 顾晓鹰闪烁了一下。“不太认识,听说过。”小莉随口说道,她的反应向来很 快,编瞎话从来不打磕巴,而且一脸诚实。 “她为什么要住你们家?”顾晓鹰问。 “她爸爸过去和我爸爸是世交,解放前在法国一块儿留过学。她爸爸文革中死 了,现在要给他落实政策。可能还要把林虹调回来。”范丹妮随即问道,“你们对 她印象怎么样?” 顾晓鹰闪烁其词,没有回答。小莉道:“我刚才不是说了,不太了解她。只是 听说她名声不太好。” “什么叫名声好?”范丹妮立时尖刻地反问,她对这种说法很敏感。 小莉一下明白过来,她笑了笑:“你对她印象怎么样?” “晚上我来这儿以前见到她,她刚下火车,只说了几句话。人很漂亮,对生活 有很深的理解。我打算推荐她去上一部电影,正缺她这样一个演员。” “是吗?”小莉声音有些不自然。刚才的快乐和兴奋又抛在脑后了,现在有的 只是对林虹的嫉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