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之长的父亲黄公愚 “你们别吵了,呆会儿爸爸该烦了。”昏黄的灯光下,戴着眼镜的夏平出现在 厨房门口。她的声音像她的身体一样纤细无力,这么热的天,还拘谨地穿着长袖衬 衫和灰裤子。她,姐妹中行二——春夏秋冬,名字就是这样排的,兄弟姐妹中排老 三——比卫华小一岁。东北插队几年后,病退回京后考入大学,毕业分配到北京图 书馆。由于一言难尽的经历,三十多岁了还独身。北京像她这样的老姑娘据说有十 来万。好在女性软弱,她们照例没有形成对社会多大的威胁,所以至今不为人关心 注意。 她一直在管理这个家——从母亲去世后。管家就有管家的职责:“你们怎么一 边吵一边还开着煤气啊?别浪费了。秋平,你们要做饭就快点儿接着做吧,以后尽 量按时一块儿吃饭。要不,都分开做,一个月两罐煤气都不够——上一罐气才烧了 十四天。再说,你们都给家里交伙食费了,该在家里一块儿吃。” 虽然她性格孱弱,但既然是管家,就总有一定的权威。 “我们实在是有点儿急事,所以回来晚了。”梁志祥不安地解释道,同时听从 地把锅坐在了火上。 “世芬,你们热水是用来洗的吧?”夏平又细声细语地说道,“前几天不是说 过了,现在夏天了,不要用热水洗了,用凉水就可以,省点儿煤气。” “是小孩洗,又不是大人洗,知道不知道?”赵世芬谁也不怕,要的是谁都怕 她。凶泼是她的武器。 “小孩也可以锻炼着用凉水,对身体有好处。” “锻炼?哼,你没小孩,说话这么轻巧。” 冲夏平说这种话,实在是太浑了。 “世芬,你说话怎么这么伤人啊?”卫华又抑不住发怒了。 夏平只是微微闭了下眼,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搐动掠过她的脸。她忍受惯了,什 么都能忍受。 “我怎么说话伤人了?”赵世芬又把火力转向卫华,“我直性子,说话不会绕 弯子。夏平牺牲休息时间操持这个大家,我没对你说过她的好?可不让用热水洗, 这就不合理。” “这不是我一个人定的。”夏平平和地说。 “谁定的也得看合理不合理啊?老人家好多话现在还不适用了呢。实事求是。 咱们这样一个家庭,外边人看着体体面面的,小孩洗澡都不准用热水,再抠也不是 这个抠法呀。” “咱们家人多,开支大……” “大伙儿都交了钱呐。” “是。你们每人每月交十五元,小薇和玲玲上托儿所,不交,冬平上学,不交, 阿姨不交。十一个人一共交一百六十五元。爸爸二百三十元工资一百五十元交家里, 加在一块儿是三百一十五元……” “三百多块钱了还少?一个星期只吃一顿肉,钱还不够?都跑哪儿去了?” “你想管是怎么着?”卫华愠怒地看着妻子,嗓门也高了。 “钱都有账,大家可以查。”夏平说,“我管得不好,可以换人。明天开始, 就是平平管了。这不是平平回来了?” 黄平平出现在厨房门口。 这是吵什么呢?赵世芬永远是这样泼皮,大哥今天也满脸怒色,二姐脸色不好 ——又受气了?三姐和三姐夫一声不吭地低头煮挂面,玲玲怯怯地靠着母亲的腿。 唉,明天她要接管的就是这么一个乱家——满厨房纷纭对立的气氛就是这个家的缩 影。母亲去世两年来,没有过安静的日子。母亲伟大,现在才理解到。她躺在病床 上不能动时,也维持着这个家的平衡。她留下的话:在她死后,这个家不要散。究 竟还能维持多久?二姐够可怜的,下了班成天忙这大家里的事儿,灰头土脸,都快 成老太婆了。自己平时最不屑于家务琐事,可二姐要准备陪父亲出国访问,总得有 人接管。谁也没时间,人人都忙。自己也忙,而且她觉得比谁都忙。但说来说去还 是她管。她当记者,时间上好像还比较自由。主要的一点,她现在也愿意管一段。 只要是时间别太长。她要试试自己的管理才能——这个想法让她有些兴奋。管理好 这个家,不比管理好一个单位容易。 她已经想好了,要在这个家中来一场“改革”。 秋平端着煮好的(?)挂面低着头往外走,梁志祥领着玲玲跟在后面。 “让热洗的水吗,平平?”赵世芬问。 “还是问二姐吧。”平平说。 “不是你接管了吗?” “我明天才接呢。” “不让热我也热,热定了。”赵世芬把脸盆坐到火上。 夏平看了看她,咬了一下嘴唇:“你今天给小薇热点儿就热点儿吧,大人洗别 热了。” “我想热就热。” “这不是我定的。” “谁定的?” “是我前天定的。”厨房门口有人威严地说。是一家之长的父亲黄公愚。 “谁定也不合理啊。”赵世芬吵架的高嗓门中添了对黄公愚才有的娇媚。在这 个大家庭中,她特别注意博取公公的好感,“爸爸,您说,小薇她洗澡用凉水,还 不得长一身痱子?” “噢……那就取消这条规定吧——我决定了。”黄公愚说。他常常喜欢心血来 潮做出种种决定,又常常朝令夕改取消这些决定。 赵世芬瞥了夏平一眼,把煤气开关一下拧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