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受训斥的温驯神情 父亲今天怎么比往日更烦躁易怒?夏平和平平在客厅里坐下,看着父亲气冲冲 地走来走去。“夏平,叫你不到,叫你不到,你干什么呢?你不知道我今天有重要 事情找你?你今天能不能别忙其他乱七八糟的了?”他敲打着茶几大声地说。 “爸爸,我这不是来了嘛。”夏平扶了扶眼镜,温和地笑笑。 “来来来,叫你几遍了?你为什么不能召之即来?”黄公愚嗓门更高了,眼瞪 得更大了。 “刚才家里有点事儿。” “事儿事儿事儿,还有没有轻重之分了?你不知道爸爸的事儿重要?别人不知 道,你也不知道?” “我知道。”夏平垂着眼依然温驯地说。 “你最不知道,就你最会气我。” “爸爸,我来晚了,让您生气了,您有事就说吧。”夏平又一次认错。她已经 受惯了父亲这种毫无道理的雷霆大怒。 “唉,你们没有一个理解我的。”黄公愚一屁股重重地坐在沙发上,仰靠着用 手遮住额头。 ——你们谁理解我?一个个就知道烦我。(魏炎作报告时那装模作样的脸晃来 晃去。自己满胸膛的怒气往外冒着,太阳穴血管有点儿暴起,夏平那忍受训斥的温 驯神情……)自己怎么对夏平这么大火?这个家里除了夏平对他比较理解以外,还 有谁更理解?自己的脾气有点儿过头了。 ——父亲这两年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年纪大了,快八十了(看他遮额头的手上 松皱的老皮和黑色的老人斑),又不上班,整天闷在家里,太寂寞。对现在许多事 情不理解,肯定也很苦恼。看他呼呼喘着粗气坐在沙发上,胸部一起一伏,老这样 下去,心脏血压都会出问题。最近他要出国,出去转转,散散心也好。 ——爸爸就会对二姐发脾气,也就是二姐受得了他那一套,还成天伺候他。难 道要让二姐一直伺候你,当一辈子老姑娘守在你身边?爸爸的情绪越来越病态,人 到了这把年纪,就“老天真”了,就有些不知常理了。他过去不是这样。 几秒钟的寂静过去了。“爸,您有事儿就说吧。”黄平平说,“二姐一个人如 果帮不过来,我们都可以帮。” 黄公愚放下额头上的手,火气似乎消了一些,“不用你们。”他一指墙角那紫 檀雕花小方几上的电话,像首长发号施令一样,冲夏平说:“你给我要个电话—— ××日报,文艺部,负责人家里。” “哎。”夏平走过去拿起话筒,翻开电话簿,拨着号码,“爸爸,您有什么事 儿?” “什么事儿?”黄公愚愤慨地拍了拍茶几上摊放的一张报纸,“你们看看。” “这怎么了?”黄平平瞄了瞄。副刊上登着一篇文章:“论东方艺术研究工作 的振兴”,署名魏炎,是东方艺术协会的副主席。 “怎么了?他们也让我写了文章,为什么用他的不用我的?”黄公愚气愤地说。 “这有什么奇怪的,报社也要择优用稿嘛。”黄平平说。父亲这样毫无道理。 “这不是一般的文章,这是总结东方艺术的研究工作。我是协会主席,为什么 不用我的?到底是我的文章更有权威性、代表性,还是他的?” “爸爸,你这样说不对。您是不是打算问报社这件事?……那您千万别问了。 姐,把电话挂了吧,让人家笑话你。” “什么笑话?他们这样做才是笑话。”黄公愚一敲茶几愤然而起,走过去拿起 挂通的电话。 黄平平看着他简直没办法。父亲现在越来越有些老糊涂了。老是做这种失态的 事儿。一天到晚像着了魔一样,就怕社会上忘记他——忘记他的名字、地位、功绩。 他现在的全部心思就是为捍卫自己的存在而奋斗。这是不是也算一种特殊的老年精 神病呢? “啊?是鲍兴志同志吧?我是黄公愚啊。”黄公愚捂住话筒,转身对夏平吩咐 道,“拿笔记录一下。我的话他的话都记下来,他的话我重复出来。”然后又拿起 话筒通起话来。“我写的文章为什么没发啊?……什么?你们寄回给我了,让我修 改,一直没收到我的修改稿。是吗?……我是没再寄回去,我看不出有什么修改的 必要啊。……什么?你们认为还是修改一下好,有些提法不太符合现在的实际情况, 那样发对报纸、对我都影响不太好?……那你们为什么不多等我几天呢?我很忙, 要改也不是一两天能改出来的嘛。你们为什么匆匆忙忙先发魏炎的文章呢?现在协 会的负责人是我嘛,他的文章又没有经我审阅过,你们这样发慎重吗?……” 黄平平坐在一旁听着,为父亲感到脸红。人老了怎么会糊涂到这种失去理智的 程度? 大姐春平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