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来了不速之客 梁志祥茫然地看了看她:“别人的信不回,万红红的信咱们还是应该回的,她 帮过咱们忙。”“我不回嘛,要回你回。”秋平有些冒火了。 梁志祥欲言又止,转过头去了。 小屋里重新归于寂静。只有丈夫汗湿的脊背和玲玲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一个平 庸、狭小、琐碎、封闭然而又踏实安静的世界。她看了看床头的那封信,眼前变得 恍惚起来,身子也如坐在船上,微微晃荡。天安门前拥来挤去的人海,锣鼓喧天的 北京站,起伏的田野山脉……眼前的小屋被错乱的幻象所叠印。 她眼前曾经有过一个“革命的”、“广阔的”、“理想的”然而也是虚无骚乱 的世界。大概是下乡插队第一年吧,她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趴在煤油灯下给各地农村 的同学写信。奋笔疾书,哗啦一页,哗啦又一页,全身心都感到一种兴奋。那大概 是个专门培养政治意识的年代,连她这样一个脆弱敏感的初中生也幻想当个女革命 家。读大部头经典著作,和有思想的青年交往,从这一群人联络到那一群人。 自己是怎么认识万红红的? 1971年冬天,大批插队知青回到首都,进行着各种地下政治活动,一个又一个 “沙龙”里谈论着林彪事件的性质,封建法西斯专制的根源,中国的体制、前途等 重大问题。在一个座谈会上,一个引人注目的高中男生(他是这个讨论会的灵魂, 也是秋平崇拜爱慕的对象)用赞誉的口气谈到万红红这样一个名字,这是与会者都 知晓的名字。这使她受到一种刺激。第二天,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专门跑到 万红红家去,要“谈一谈”。在交往中,她把自己和万红红从外貌到思想深度等各 个方面都暗暗作了比较。万红红身材很挺拔,比她高,皮肤白皙,向上挑的细眉毛 和细眼睛,相貌一般,说话很快,像男人一样爱打手势。停顿时,老给人不满地噘 着嘴的印象。书读得并不很多,很多思想也是从别人那儿现趸现卖来的。她并不比 自己强什么。 敲门声打断她的恍惚回忆。祁阿姨进来了。 “阿姨,您有事儿吗?您坐。”梁志祥和秋平都站了起来。 “我没啥事体。你们有要洗的衣裳给我洗吧。” “阿姨,洗衣服应该是我们自己干的呀。”夫妇俩连忙谢绝。 “今朝我帮你们洗洗吧,要不把床单换下来,我帮你们洗洗。” “不用不用。” “我格两日,夜里厢困不着觉,想多寻些事体做做。”祁阿姨驼着背忙忙叨叨 地解释。夫妇俩对视了一下。祁阿姨言语神情中有一丝异样。她怎么啦? 一见夏平进来,黄公愚的脾气更大了:“你今天到底怎么啦?动不动就走,一 转身就走。爸爸有事情你不愿帮助做是不是?” “爸爸,明天不是要把家里这一摊交给平平嘛,我赶着想把账整理一下。” “你不要找借口。你不愿陪爸爸,你就走。你愿意走哪儿就走哪儿。”黄公愚 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打着颤。 “我能走哪儿啊,爸爸。” “爸爸活不了几年了,今天晚上找你来就是要让你帮我写遗嘱的。” 夏平震惊地看着父亲,不知说什么好。 黄公愚在客厅里气呼呼地来回走着。话是一声比一声高地嚷完了。女儿的震惊 让他更加感到自己的悲愤,同时也让他感到满足:他总算教训了女儿。 他就是要立个遗嘱。这是他气了好几天,想了好几天才有的办法。这份遗嘱主 要是关于东方艺术协会的事情。他要在遗嘱中把一切观点都摆明一下、声明一下, 把一切事宜都安排一下。他要彻底摊牌。像魏炎那样忘恩负义、不把培养他的前辈 放在眼里的人,绝不能让他掌握大权。“你准备好笔和纸。”他站住对女儿吩咐道。 “爸爸您别……” “准备好吧,我开始口授。”黄公愚打断女儿的话。夏平越是惊恐不安,越是 担心,他越显得执拗。 就在这时,客厅里来了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