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结过婚的男性的气息 林虹走进了单元门。 这是一片陈旧的、形状单调划一的宿舍楼群。呆板,毫无变化和生气,凝聚着 建造年代的审美意识和哲学思想。这是其中一幢同样单调的楼房。一个个或明或暗 的灯窗,隐隐照亮着一个个堆满什物的阳台。阳台的堆积是房间拥挤的表象。这儿, 她小时候来过。门口几棵柳树依旧,只不过小树变成大树了。都要变的。楼会老, 树会老,人会老,亿万年寿命的恒星也会老。这又是一个呆板的、灰沉沉的单元门。 说门,只有一半。左边一扇门歪斜地扭着长脸。右边只看见门框,看见合页留下的 槽印和螺丝钉眼。楼门内拥挤不堪地堆满了自行车。真不知明天早晨人们怎么推出 来。像是一篓相互绞缠的螃蟹。一盏昏黄的灯,照着肮脏的、白灰脱落的墙。左右 高提着旅行袋,来回扭动躲闪着,从自行车夹缝中穿过。楼梯上也放着自行车,很 巧妙地把脚蹬子挂在楼梯扶手的铁栅栏上,一辆辆车就翘首而立了。人人都是利用 空间的能者。楼梯拐弯,一垛堆得老高的落满尘土的什物。又拐弯,又一垛落满尘 土的什物。一个破木箱上还有着十几年前贴得发黄的纸条:“河南省新乡市××干 校七连一排”。 又是一个同样呆板单调的房门了。三层楼,没错。这不是。门上贴着一张小四 方纸:范书鸿 吴凤珠。这是她找的人家,父亲的生前好友。 她调整一下情绪,做好与主人相见的心理准备。 她举起手要敲门时,手停在那儿,又犹豫了。她听见里面激烈的争吵声。门突 然打开了,急冲冲走出一个人,差点儿和她撞个满怀。 两个人一番相隔十几年后重逢的相认。林虹是礼貌的、愉快的。范丹妮是亲热 的、赞赏的——对林虹的外貌。重逢的兴奋并没能转移范丹妮刚才与母亲争吵时的 激烈情绪:“家里乱七八糟的,我妈犯神经呢。你干脆先跟我一块儿出去玩玩吧?” 林虹推辞了:“你去吧,我先看看范伯伯,吴阿姨。” 这个家庭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门厅里迎面站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身材挺拔,肩宽而平,一股子文质彬 彬的学生气。不大的眼睛里含着微微的笑意。是范丹林。 “我和爸爸去车站接过你一趟。”范丹林说,略含一丝拘束。他对林虹中学时 的美丽有很深的印象,而少年时代对异性的这种印象总是最美好的。对于林虹的到 来,他内心深处始终有着一丝兴奋和期待。现在看到林虹,他没失望。 “我不用接,能找到。”林虹很自然地笑着。她对会见这个家庭中的每个人都 作了心理准备。可恰恰对这个家庭中的嘈乱没有心理准备。 “来,把东西给我。”范丹林上来接过行李。 两人相近时,他感到了她女性的气息;她也感到了他男性的气息。这是一种并 不太年轻的女性的气息:清幽、恬淡,没有二十岁姑娘的那种火热。这让他掠过一 丝失望,同时又立刻觉得这失望没道理。这是一个必定没结过婚的男性的气息:含 着一种有搏动感的、袒裸的、放射的热力。这增加了她一丝心理负荷。 “你对我们家今晚的内乱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范丹林朝里努了一下嘴。 “林虹吧?哎呀,你总算是来了。我都快不放心了。”范书鸿闻声忙不迭欢喜 地从屋里来到门厅。听见范书鸿家来了客人,邻居家的那间房门打开了。放出来哐 哐呛呛震耳的京剧广播声。一个穿着背心短裤的胖胖的中年人,端着盆哼着唱腔出 来,穿过门厅去厨房,斜溜着眼把林虹打量了打量,又回到屋里,把门紧闭上了。 京剧的声音又小了。 外面又响起了拘谨的敲门声。 范丹林扭头看着大门,听了听。“好了,找我的来了。”他耸耸肩,无奈地笑 了笑,“林虹,你先进屋吧。我还要出去一下,有点任务要完成。” “这么晚还要完成什么任务?”林虹关心地问。 “例行公事——轧马路。” “轧马路?” “去和一个不一定可爱的姑娘轧马路。” 林虹明白了,笑了。 “好,好,你去吧。”范书鸿朝儿子摆了摆手,“林虹,咱们回屋里去。你阿 姨正倒海翻江卷巨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