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谈过恋爱是令人遗憾的 林虹和范书鸿隔着写字台在杂乱拥挤中坐下。 周围是两个单人床、一个折叠床,上面堆满衣物,桌子,一个个书架、书柜, 堆积在书架上直至房顶的书籍,堆积在地上占满家具间隙的书籍。一摞六个箱子, 比立柜还高。靠墙的一个三屉桌上放着个两开门的小衣柜,家具的重叠。脚下狼藉 着一个个打开的箱子。物质对人的近距离的包围。 她需要迅速适应这个环境中人与空间的关系。她更需要迅速适应这个环境中人 与人的关系。她应该运用她处世待人的聪明,消解自己踏入这个纷乱家庭后主客都 面临的某种难堪。“范伯伯,您现在写什么历史著作呢?——刚才我看见外屋桌上 堆着书稿。”她礼貌地问。她首先要使范书鸿情绪好起来。 范书鸿摇头了:“这个先不谈吧。” 林虹看着范书鸿理解地笑笑,需要换个谈话角度:“范伯伯,我这次回来,要 帮助整理父亲生前的遗稿。到时整理出来了,要请您在百忙之中抽空审阅一下。” “应该的。”范书鸿点点头,“说不上百忙之中,我有什么百忙?”他自嘲地 叹口气,“是不忙,白忙,乱忙。” “那您忙什么呢?”林虹问。 “忙什么?忙房子,忙孩子,忙历史学以外的乱七八糟。” 林虹有些吃惊:“孩子还用您忙吗?丹妮、丹林他们不都挺好吗?” “先不谈这个吧。” 林虹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没再说话。 这使范书鸿从自己的情绪中清醒过来,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歉疚。“丹妮是一 天到晚在电影界混,混得谁都看不起。”他叹道,“……她的事我很难和你讲啊。” “她爱人在哪儿工作?” “没有什么问题比这个问题更难回答了,你慢慢就知道了,她在北京文艺界很 ‘出名’的。” 怎么个出名呢?当然不便问。 “丹林呢?他……”林虹话半而止,让表情把话说完。 “他?……这两年他算不错了。”说到儿子,范书鸿平和了些,“他现在在经 济所,是改革家。在北京思想界也算有点儿名气吧。” “他还没结婚,为什么?” “这个问题,大概要一个历史学家再加一个心理学家才能回答。” “丹林的想法有些有些怪是吗?” “说怪也不怪,不过要说清楚也很难。这会儿他在那儿轧马路,又不知道和人 家说什么呢。” 月坛公园外的林荫路边,夜风习习,树影婆娑。公园内一团团高大墨黑的松柏, 将沁人的湿凉隔墙洇化出来,溶入夏夜京城的燥热中。范丹林和一个姑娘缓缓并肩 走着。姑娘低着头,红花裙在朦胧的光影中摆动着。 “你这是第几次和人这样轧马路了?”范丹林问,文质彬彬中透着一种玩世不 恭。 “……第一次。” “第一次?” “真的,像这样是第一次。” “像别的样呢?” “就是第一次。” “我相信你的回答——你愿意吗?” “愿意。”姑娘低着头答道。 “你今年二十七了吧?”姑娘脸红了,低着头没回答。这样居高临下的口吻, 对于一个极力要使自己显得年轻的姑娘无疑是难以忍受的。“一个二十七岁的女性, 没谈过恋爱是令人遗憾的。我很难想象我会爱这样的人。”范丹林目视前方一幢幢 灯窗闪烁的楼房,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 “我……”姑娘抬起头看了范丹林一眼。 “你怎么?” “我……不……我……” 范丹林嘿的一声冷笑:“你知道我第一厌恶什么吗?” “不知道。” “我第一厌恶的是虚伪,掩盖真情的虚伪。你爱我什么呢?我怎么看不出我有 什么可爱的地方?” “各方面……” 范丹林从鼻子里嗤了一声:“我现在好像价钱不坏。” “你别侮辱人格。” “我可没侮辱你。我前几年可是个劣等货,没人要,你知道吗?” “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