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处是官僚主义 白贵德打着手势感叹道:“出国交流学术,是很光荣的事情。”白贵德高颧骨, 凸额头,凹眼窝,他说话时,那双大眼睛并不看对方,“所里总该来领导送送,别 人都说没时间,那就不勉强他们了。我和小刘说了,不要张扬了,到时车拐到我家 一下就行了。”他点着烟吐出烟气来,“范老,现在的工作不好做,到处是官僚主 义啊,你看你的房子问题拖了多长时间。不能再拖了。等你出国回来,这次一定立 刻解决。”范书鸿感动着,直到上飞机仍然感动着。 ………… 当他中午提着一个沉重的大皮箱踏进白贵德家客厅时,白贵德满面笑容地迎上 来,又是招呼就座,又是沏茶递烟,又是让儿女从各自的房间出来见见范伯伯,热 情地问长问短。范书鸿昨天刚从德国回来,今天上午原打算到所里汇报工作,白贵 德让他别急,休息休息,“中午有时间先来家里坐坐”。他们天南海北地聊着。客 厅里宽敞舒适,铺着红地毯,吊着莲花灯,很富丽堂皇。一切德国见闻都谈到了。 “怎么样,这次出国,收获不小吧?我这不是指学术方面,是指物质上,啊?” 白贵德风趣地笑着,“买了点儿什么好东西啊?” “没买什么。” “没买什么?” “我只是给自己和所里买了些书籍。这不是,这一箱书,我等会儿就带到所里 去。” “噢……”白贵德意外地怔了怔,眼睛不自然地闪烁了一下,“除了书呢?” “除了书我没买什么。我节约了九千马克外汇带回来了。” “九千马克?”白贵德眼睛一亮。 “我准备上缴国家。” “上缴?” “是啊。您看,这笔外汇应该上缴哪儿啊?” “这个,再研究吧。” 两人还在谈着。白贵德脸上还浮着笑容,但显得勉强,而且渐渐冷淡下来,最 后完全消逝了。 “我出了门才突然发觉:他最后的态度完全是冷淡的、敷衍的,和他一开始的 亲热判若两人。是怎么变过来的?我哪句话说得不合适了?我仔细地回忆了整个谈 话,回来又和家人从头到尾研究了一遍,才算明白了个中奥妙。”范书鸿说。 “那您的九千马克呢?”林虹问。 “缴了。为缴这笔外汇,跑来跑去跑了好几天,没地方收。最后总算缴到外汇 局了。丹林、丹妮他们都说我傻。” “那您的房子问题更解决不了啦。” “大概是。”范书鸿苦笑了一下,“难度更大了。隔壁邻居老王是所里的锅炉 管道工,原来说一间换一间不往外搬,要一间半。现在又提价了,非要两室一厅的 单元不可。” 半导体收音机里正在播放京剧《群英会》。“咱们搬不搬哪?”王满成坐在竹 椅上品着茶,慢声慢语地问。两个上小学的儿子已经睡下。屋子里狭窄拥挤。 “搬什么,就东三楼那一间半?”老婆张海花正低头在缝纫机上做活儿,叭地 放下剪刀,人胖气粗,“两室一厅,没这就不搬。” “你没看,范老他们一家挤着也怪可怜的。” “你可怜他们,谁可怜你啊。你一个烂工人,现在是最不值钱的。照顾谁也照 顾不上你。反正他们现在要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咱们占着这一间,不给两室一厅就 不搬。” “咱们先搬过去,往后再慢慢找着所里要两室一厅呗。” “我告诉你,一旦搬出去了,就没人管你了。现在可是重视知识分子,挤兑工 人。你没听人说:老二分了田,老九上了天,老大靠了边。他们有啥可怜的?又出 国,又有钱,工资是你三四倍,划拉一篇文章就是多少钱。咱们也不是和他们过不 去,文化革命那会儿范老挨斗,咱们没可怜过他?我这是和你们所当官的过不去呢。 我要是你,不给房子,冬天就让你们机关暖气全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