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思想斗争的历史 黄公愚愤愤不已。 “魏炎这样的人不能再让他当协会的接班人,毛主席选林彪当接班人,就选错 了,我选他也选错了。原以为他谦虚本分,没想到他是‘王莽谦恭未篡时’。现在 暴露出来了,是个野心家。彤林知道,魏炎现在什么事儿不独断专行?樊仁祥,你 调回来的工作安排他就没有和我商量嘛。五十年代就是协会的老工作人员了,现在 落实了政策,还把你发落到出版社去看稿?(“我愿意做点儿具体工作。”樊仁祥 拘谨地说。)这么大年纪看稿不合适。我考虑,你可以留在协会当个副主席,兼秘 书长。(“秘书长已经安排老纪干了。”雷彤林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他的安排没 经过我。(“党组会上定的。”雷彤林又说。)党组会为什么不通知我去?(“那 几天您正在家卧床不起。”雷彤林解释道。)我生病为什么不到我家里来开?我躺 着可以在我床前开嘛。这简直是瞒天过海。仁祥,彤林,你们以后要对魏炎有认识。 我今天就是要揭穿他。他原来不过是个普通编辑,是我亲自把他调来的。1979年, 5月4日,对,是5 月4 日,我亲自打电话找的有关领导。调来后我一直培养提拔他, 先让他当副秘书长。为了进一步提拔他,我想尽办法提高他的学术地位。1980年3 月27日,报上发表的他那篇“东方艺术三十年回顾”,就是我亲自给他定的题目, 亲自向报社推荐的。你们看我的用心。文章是我亲自给他审查修改的,里面关键的 是那几个小标题,都是我拟的。彤林你知道,那都是我的学术观点。(雷彤林不置 可否地笑笑。)第一个,‘东方艺术三十年的历史就是两种思想斗争的历史’,这 个观点,是我第一次明确提出来的,给了他的文章了。第二个,‘东方艺术三十年 历史的经验、教训都同样宝贵’,也给了他了。第三个最重要,‘总结历史为了开 拓未来’。这是辩证法的观点,这是向前看的观点,总结历史不能消极的总结嘛, 这个提法是有战略意义的。在此之前,谁在东方艺术工作中提过这个观点?没有嘛。 我也给了他的文章了。就是为了提高他的地位。要不,他的文章能打响?现在,把 他一步步扶持到副主席位置上,他倒得志便猖狂,撇开我,称孤道寡起来。……” 樊仁祥前倾着身子,专注地看着黄公愚。为了保持这种尊敬的姿态,过了好一 会儿,他才抽了一口烟。抽烟时,目光也没离开黄公愚。弹烟灰了,他仍然目不转 睛。拿烟的右手缩回来,摸索着慢慢触到茶几上的烟灰缸,然后在上面轻轻蹭着。 好在抽了几十年烟了,手底下对烟的感觉是清楚的。这一下蹭掉的是烟灰。这发硬 的想必是烧板结的烟丝中的小柴棍,轻轻乘着劲蹭掉它,不要让整个红烟头都跟随 着掉下来,否则烟就熄了。再慢慢旋转着,像转圈削铅笔一样。现在剩下的大概都 是红烟头了。那红烟头大概是一个四十五度的圆锥体。这一切动作都有点儿下意识。 他感到坐的姿势有点别扭,又略微往前挪了挪屁股。因为不敢欠起身,屁股在皮沙 发上摩擦出了声响。这声响容易让人有不文明的错觉。他的脸上一直堆着笑。时间 太长,脸部肌肉有些紧张,突突地轻跳着,要抽搐起来。他立刻放松一下脸部肌肉, 让笑纹平伏下来,然后再一次使它浮出来。可脸上的肌肉还是轻跳着要抽搐,他于 是再放松一次,再让笑纹平伏一次,然后再浮现出来。这一次好像没有要抽搐的感 觉了。不过,笑容要浅一些,要不时间长了,肌肉还会跳。因为他一直想努力地、 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这种恭听的姿势和表情,他的意识也处于一种一无所动的麻木状 态。 他甚至不太清楚黄公愚讲了些什么。 雷彤林听着,自如地维持着礼貌的神情,心中却水一般过着意识流。动不动就 是培养接班人,这协会是他的?“王莽谦恭未篡时”也上来了,有什么忿忿不平的? 中青年上来了,你不该往边儿上靠靠?要不你培养接班人干啥?他的记性可真是好 得让人吃惊,几年前的日子还记得一清二楚。要说老糊涂,也不糊涂,对过去有些 事儿记得清楚着呢。你看,对自己添的小标题还记着呢。什么“辩证法”,“战略 意义”,真是胡掰。老了不安心歇着,还一天到晚的要管事。真是没有自知之明。 孔子要一百年、二百年、几千年地活着,中国也非遭殃不可……他的意识流被打断 了。 黄公愚的话冲他来了:“今天的电视专题报道你看了没有?” “我和老樊一块儿看的,拍得还不错。”雷彤林答道。 “什么不错?有问题。为什么这么突出魏炎?这是什么用心?你去电视台了解 一下,魏炎搞了哪些名堂,回来告诉我。” “这……” “这是我交给你的任务。” 卫华扶着自行车在舞厅外面等着。这是胡同内的一个礼堂,门口装缀着变幻闪 动的彩灯,停着一大片自行车、摩托车,还有十几辆小轿车、吉普,有十几个看热 闹玩耍的小孩儿。礼堂里传出舞曲和舞曲间歇时的喧哗,带着浓烈烟雾的烫热空气 也从大门里涌出来。他还是来了。赵世芬常常跳舞误了末班车。他怕半夜她在路上 出事儿。 散场了,人们潮水般说笑着涌出来。卫华如同水流中的一块礁石,任凭人潮从 身旁流过,睁大眼张望着、搜寻着。“世芬。”他眼睛一亮,伸手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