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和不止一个人谈过恋爱 赵世芬回到家洗漱完了,就挨着女儿睡下了。 卫华还在台灯下坐着。他在备星期一的课。他左手撑着额头,钢笔在本上唰唰 唰疾书着,填满一行又一行空格。他不愿眼前出现空格。他不停地去填补它。然而, 他突然发现自己用错本子了,停住笔,哗嚓嚓把写下的几页都撕下来,然后换本重 写。写完了,他不知道还应该找点儿什么干。他慢慢转过头。双人床上,赵世芬睡 得正香。靠这边留着一条空儿,是他睡觉的位置。 这是他的妻子?他常常怀疑这个现实,怀疑自己当丈夫的权力。 她在睡梦中仍显得漂亮。此时侧躺着,脸颊压着披开的黑发,穿着无袖白背心 白短裤,腰间裹着一条小毛巾被,裸露着丰腴的胳膊和大腿。那姿势显得她很美, 也显得她很舒服。她脸上还隐隐浮着一丝微笑,梦中的微笑。笑什么?当然不是冲 他笑的,大概是冲那些风度优雅的舞伴笑的。 她也曾冲他这样笑过。那是七年前,他们在陕西宜川地区的一个小工厂。有一 天,她突然来找他借书,在他脏乱的单身宿舍里站着,冲他这样妩媚地笑着,而后 又接连几次来,一次比一次更妩媚,含意是明显的。当时,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 她在厂里漂亮得引人注目,不少男人死盯着她,而他自己长得不好看。面对她的亲 热,他绝不敢头脑发热。他知道她出身不好,而且知道她若不是和负责招工的干部 搞了点儿暧昧,招工进厂轮不上她。还知道她为调工种,和劳资科的头儿也有点儿 那个。至于到什么程度,就传说不一了。她进厂后还和不止一个人谈过恋爱。 这次爱上自己什么了?爱自己的出身?爱自己老高三的文化程度?爱他已经重 新工作的高干父亲?爱他有可能调回北京?他清醒而且警觉。他对这样的女人是有 惕怵的。然而,她的热情,她的妩媚,她的楚楚动人的美貌,都远不是他能抵挡的。 他们第二年结婚了。又过了两年,通过他父亲的关系调回了北京。 他的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妻子身上。她在睡梦中伸手搔了搔脖颈,然后稍稍 转动了一下身体,张开手,有那么点儿仰睡了。她的胸部在微微一起一伏,隆起的 乳房在背心下波动着。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弯着。他感到一阵冲动掠过身体,那是 有些自卑的身体。他站起来,到脸盆架旁边洗脸。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过她了,她不让。 他一边洗脸一边还感到身体内微微搏动和扩散的冲动。他胸中突然涌上来一阵 强烈的厌恶。那是对自己的厌恶,也是对她的厌恶。他厌恶自己这样委曲求全的懦 弱,没有男人气。他厌恶她的轻浮,厌恶她的放荡,厌恶她的浅薄,厌恶她的凶悍, 厌恶她的自私,厌恶她的市侩气。他感到浑身很热。他脱下背心,站在立柜的穿衣 镜前擦着身子,他看到自己很矮的个子,很宽很短的上身,平板难看的胸部,一根 根肋条,还有难看的脸。他一边擦着,一边呆呆地看着,动作也迟滞下来。那抬起 胳膊擦拭腋下的动作多蠢,多令人生厌啊。他咬了咬牙,转身去洗脚。坐在小板凳 上慢慢洗着。 他准备躺下了。赵世芬的一只手臂张开放在他的睡位上。他仇恨地看了看它, 然后拿起她的手臂轻轻放到她身边。她的手臂烫热柔软。又有一丝冲动从他体内掠 过,同时便又感到对自己、对她的厌恶。他在她旁边躺下了。 赵世芬的身体散发着烫热的气息,能听到她轻微的鼾声。 他眼前又浮现出她在舞厅外投来的厌恶目光。他胸中涌上一种强烈的仇恨和恼 怒。“你离我远点儿。”“讨厌。”“不许你碰我。 ”……她那一次次的谩骂又 都纷纷闪现出来。他又感到浑身发热。台灯还没关,略看上两页书,睡吧。 赵世芬翻了一下身,侧躺过来,把一只手放到了他胸上,把一条腿压到了他腿 上。她那腿的重量,她的肌肤的柔软质感,它的烫热,一下使他呼吸急促起来。她 的鼻息扑在他的脸上,她身体的热力烘烤着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看了看 她的脸。凶悍的妻子在熟睡时只剩下妩媚的憨态。她的几根头发轻轻搔痒着他的脸。 他一动不敢动。就这样,他躺了好一会儿。身体的接触也许是最单纯、最直接 的接触。她放在他身上的烫热的手臂和腿,她均匀的呼吸,她烘围着他的热气,都 融化着他,都使他体验着这个他曾经熟悉的女人的身体。她是他的妻子。他们生过 一个女儿。他全身的血液加快流动起来,那仇恨和厌恶感也似乎暂时消逝了。他现 在只看到她在睡梦中美丽甚至可爱的脸。他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但他感到这样享受同妻子身体温存的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