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而温驯地接受这爱抚 “你和小华说说,让大海和他一个房间睡行不行?”曾立波一边忙着,一边背 对着妻子说道,“咱们四个人挤一间房,夏天实在太热。”春平看了看屋里,没有 回答。房间里确实是太拥挤了,双人床搭出一块木板睡她和两个孩子,丈夫每晚就 睡行军床。可是她不愿意去打扰小华。他上电大,本来心里就很烦乱了。祁阿姨轻 轻推开门,驼着背探进身子。 “阿姨,有事儿吗?”春平连忙站起来,她感到有些头晕,扶了一下缝纫机。 “你们有换下来格衣服哇?给我洗吧。”祁阿姨轻声说。 “阿姨,您早点儿睡吧,这么晚了。” “我困得太早困不着,寻些事体做做。” “没有要洗的。”春平笑了笑,推谢道。祁阿姨今天怎么了? 她总算看完了今天预定要看的资料。两眼一片粘重昏花。她把缝纫机上的书籍 纸张收拾了一下,便坐在小板凳上搓洗大海、小海的衣服。行军床已经支开,丈夫 倒头就呼呼地睡着了。她支撑着一下一下慢慢洗着。洗洗又停停,用手腕慢慢压迫 按摩着眉心和太阳穴。清醒点儿了,又一点一点地洗着。洗完了,坐着歇了歇,端 着盆准备去院里水龙头冲涮。她一站起来就一阵晕眩,眼前一片发黑,几乎摔倒, 手上的脸盆哐一声很重地蹾在地上,人也一屁股坐到小板凳上。 “你怎么了?”曾立波从熟睡中惊醒。 她闭着眼,额头抵在手背上,微微喘着气。 “不舒服?”曾立波望着她问。 “没有。” “累了?……累了就早点儿睡吧。” 她依然闭着眼,等头晕和心慌慢慢过去。她感到丈夫的目光正很关切地看着她。 “波,我实在觉得有些支撑不住了。”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 丈夫沉默不语,只感到他的目光还在看着自己。 “你说我是怎么了?力量到极限了?以后怎么办呢?”她难过得几乎要哭了。 丈夫依然沉默地看着她。 她感到丈夫就要伸出手抚摸她的头发,安慰她了;她的头、她的脖颈都感到了 丈夫慢慢伸过来的手的暖热,准备委屈而温驯地接受这爱抚;猛然,她觉得自己不 该这么软弱,她睁开眼,抬头掠了一下头发,准备顺势搪开丈夫的手。 然而,她像冰冻一样凝结住了。丈夫早已背对着她睡着了。 屋里很静。眼前的情景像在梦幻中见到的一样,有些恍惚而陌生。夜深人静的 院子里,隐约传来哗哧哗哧的单调而有节奏的声音。两滴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慢慢流 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她半是凄凉半是麻木地擦去眼泪,端着盆慢慢站了起来。 祁阿姨在院中央的水龙头旁,借着几个灯窗散射的微亮,在暗黑中用力搓洗着 衣服。哗哧,哗哧,哗哧……一件衣服从这一头搓到那一头,再浸一浸洗衣粉水搓 回这一头,再搓到那一头,再搓回这一头,再放到空盆里换一件,再接着洗。 三十年来,她就这样坐在院当中搓洗,一件又一件,春夏秋冬,不知搓平了几 块搓板。七个孩子在她这搓洗中一个个长大了,慢慢都背着书包上学去了,慢慢都 会一进院门就对她尊敬地打招呼了,慢慢都会自己洗衣服了,慢慢都走出家门远去 了,慢慢又都一个个回来了,慢慢都结婚生孩子了。而她是一点点老了。小孩儿都 生小孩了,她还能不老吗?可她还要为黄家操持下去。她心甘情愿。她今夜更要多 出点儿力,要不她困不着。这是她的家,这是她的归宿。哗哧,哗哧,哗哧…… “阿姨,您还没睡?”春平端着一脸盆衣服走过来。 “侬放下来,我来洗吧。”祁阿姨说。 “不,我洗吧。”春平放下盆,在水龙头旁蹲下涮着衣服。 “阿爹还没困。”祁阿姨边搓洗着说道。 春平抬头看了看,客厅里的灯已经熄了,父亲卧室的灯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