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瘪的乳房饱满起来 家庭财务账算完了,平平不和她说话了,黑暗中听见平平均匀的鼾声。她朦朦 胧胧地也想睡了,实在是太累了,身子像捆干柴,松散散的,轻飘飘的,风一吹就 会散架的,就会满天飞舞的。她稍一放松知觉,就飘入空中了…… 她的肚子突然像吹气球一样大了,她恐慌——怎么了,自己怀孕了,她没有和 谁发生过关系啊。还在十年前她曾有过一次这样的恐慌,现在绝没有必要这样恐慌 ——又惊奇,有两个小婴孩儿从她肚子里跳出来,肚子一下瘪了。胖胖的,一个男 孩儿,一个女孩儿,笑着向她拍手,蹦蹦跳跳地踩在她胸脯上。那小脚肉乎乎的, 热乎乎的,踩得她真舒服。这是她的孩子?她真想伸手去搂他们。她发现自己干瘪 的乳房饱满起来,往外溢奶汁了,白色的,她又惊喜又难过,难过什么?她的眼泪 也跟着流了下来…… 一个高大的城门,像是前门,又像是天安门,城门楼上横挂着一个大匾,四个 金色大字:“难眩以伪”。他站在城门楼上,看见无数的人排成望不到头的长龙, 一个个顺序从城门洞通过,他俯瞰地一个个审查着,对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眉一眼 都看得很清楚,有一种独居要津的优越感…… 家里要来客人了,他和景立贞在圆桌上布置碗筷盘盏。他一个方案,她一个方 案,两人争执起来。他的主意不能变,有些烦了,微微瞪了一下眼,景立贞妥协了, 碗筷盘盏按他的方案摆好了,可是客人又提出另外的方案。又是争执,这不是家里 人了,他不能随便瞪眼,可他还要坚持自己的方案。他笑着一指客厅,那里有沙发, 有龙井茶,有高级烟,客人眨眨眼看了看他,想了想,高高兴兴到客厅休息去了。 他一个人继续布置着餐桌。怎么回事?他总也布置不好。就剩他一个人了,没有人 和他争执了,他对自己的方案也不满意了。他一次又一次改动着方案,来回摆着, 总是不理想…… 唱片越转越慢,唱片上的纹路能看见了,唱片变成椭圆形了,像小海小时候画 的一个个圆圈,一个套一个,螺旋放大…… 这是她帮曾立波设计的北方宾馆的旋梯。爬上五层楼往下看,铺着红地毯的旋 梯转着圆圈很华丽地旋下去。下面的大厅是淡蓝色的水磨石地面,看见两个女服务 员的头顶和她们斜伸出来的脚…… 她一阵晕眩,摔了下去。红色旋梯在她身旁旋转着,像个圆形的竖井。她呼呼 地飞快地坠落着,摔到水磨石地板的大厅里,下半身摔成血肉模糊的一摊,只剩下 上半身坐在血泊中。大厅里西装革履的宾客提着皮箱、公文包来来往往,服务员们 甜蜜蜜的笑脸迎送着。烟酒柜台熙熙攘攘,可没有一个人注意她。曾立波夹着一卷 图纸兴冲冲地走进宾馆。她用力喊他,声音却小得可怜,小得令她自己心酸。他诧 异地回头扫视了一下,没发现她,就又转过头,噔噔噔地上楼梯了…… 他睡不着了,爸爸的呼噜声像猫叫。他来回翻着身,看见里间屋的门轻轻开了, 隔着四扇屏,听出是林虹的脚步,轻轻的,小心翼翼的。他尽量不去听那脚步声。 脚步声出了外间屋了,然后必然就是厕所的开灯声和关门声。听见这声音是令人难 堪的,他尽量使自己打起呼噜来。可是,越不想听见越是听见了,不是去厕所,而 是打开大门出去了。后半夜了,还出去转?肯定是太闷热,不习惯,无法入睡,可 现在一个人出去——又是她这样一个女子——会出事的呀。 他想了想,起身穿上衣服,也跟着下楼了。 月光一片清亮,空气透明,一幢幢黑魆魆的楼房像剪纸,贴在深碧瓦蓝的天空 背景上,静得奇异,童话世界,林虹在前面树下飘飘然慢慢散着步,他朝她走去。 月亮在上,树冠在中,他们在下。他拥抱住林虹。林虹的身体凉凉的、湿润的、温 柔地紧贴着他。他感到冲动和舒服。他的身体在融化…… 她捧着鲜花朝前走,两边不断有人伸过手来采摘她手里的花儿。她还是朝前走。 她把鲜花插在餐厅的花瓶里,插在朱红色宫墙的墙缝里。路灯的光线昏黄,她走着。 有人想和她并肩走,伸手搭在她的肩上。她轻轻搪开了他的手,摘下手里花束中的 一朵小花,沉默不言地放到对方手中。对方不解地看着她。她还是朝前走,路灯下、 树影中的夜风像黑色的问号,在她面前画着装饰性的图案。一件装饰着这种图案的 黑睡袍从天空落下来,披在她身上。她穿着它朝前走。睡袍在她膝下摆着各种黑色 图案,一个问号接一个问号。她是谁?黑美人?天亮了,天上挂着一个黑日头,椭 圆形,不,是菱形的,光很柔和优美。天在下雨,树叶满天飘,天空中一张张五线 乐谱在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