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穿杨的目光
万恶的一个月,没有你的消息,我成了空死的蝉壳。
半夜吞下一瓶止疼片,可还是压抑不住因为想你而引起的头痛。这种偏头痛,
最剧烈时,让我一头撞在石柱上。我不得不在太阳穴上,扣上铁铸的脑铐。只要想
你时,就一环一环地拧紧,直到铁铐深陷在骨头里。 在楼梯口,我看见了你的百
步穿杨的目光。我不知不觉踩空了台阶,从二层楼梯上滚了下来。我满脸是血,双
腿剧痛,我抱着钻心疼痛的腿,揉着肿成萝卜的脚腕。
迷蒙的醉痛中,我终于拨通了吉米的电话,我说,“理查德为什么又鱼翔浅底?”
吉米从隔壁翻墙跳进来,来到我的身边,看到我架着双拐,手上、脸上缠着纱
布,吉米关爱的眼神像教父,“你没有自寻短见吧?”
他叹了口气,“谁在颠覆你和理查德,这是阴谋。理查德父亲雇佣的侦探公司
用一系列案情考证,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把你介绍给理查德,是合伙惦记他家的
金矿。对我人格的污辱,我置之一笑。可你呢,你准备好了吗?理查德已经深信你
和我不清白。二十年来,他第一次怀疑我。他一再追问我为什么搬到你的隔壁,非
要成你的邻居。他怀疑你深夜把我引诱到你家里。你知道,虽然他对女人不忠实,
可是他对不忠实他的玩票女人恨之入骨。你最好还是别见他,我怕你受伤害。他嫉
妒得发疯,恨不能掐死你。我可以预感他会报复你到什么程度。他会面目全非,不
能自我控制地折磨你,把你折磨到死,我不愿看到这种恐怖的走向。”
我冤枉得无言以对。我紧紧捂着脸上的纱布。吉米成了我的邻居,也成了我的
罪行。这种怀疑,解释都是污辱。我终于有把柄抓在你的手里。多少女人吞金,就
因为这种把柄。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冤魂总是徘徊在夜空。 吉米慈爱地看着我,
“看到你受一丝一毫的迫害,我都心疼。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受伤,你能想像我的心
痛吗?”
我在烛光中望着苍穹般的天花板,“我感觉严重缺血,缺血到想喝血的程度。”
吉米坐在我的床边,忧虑地说,“你刚刚认识理查德,就已经半残,像你这样
爱的死去活来,如果再和他多待一个月,你就进骨灰盒了。你当时来我的办公室,
还气宇轩昂。人活着,就是活出一口气。没有了这口气,生死又有什么区别?”
我的眼睛在绷带的缝隙里透出一道光。“我只剩下一口气,这口气随时都可能
断掉。”
吉米的声调里充满暖色,“冉冉,请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来到这个世界为了什
么?”
我的脑子沉醉在酒精里,“爱理查德。”
吉米口气疑惑,“这就是你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
我毫不掩饰,“是的,这就是我来到这个世上的使命。每天入睡前,我都幻想
和他在一起。只有爱他,我才知道自己活着,我才知道为什么活着。只有爱他,我
才知道我是谁。”
吉米叹息,“如果一个女人把一生押宝在男人身上,我为她悲哀。如果你一生
的使命是理查德,我为你更悲哀。”
我看着天花板上玉兰花一样摇弋的烛光,“可我不能没有梦。没有了梦,我一
天也活不下去。”
“那你就永远活在梦里。梦是没有错的。活在梦中的人是最美的。”吉米镇定
而忧伤地说,“梦想使人伟大。为什么不让梦活在你的艺术里?这样不仅你的梦会
绚烂,你也不会失去他。讲句实话,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的嘴在绷带下面撑着,“理查德也这么说吗?”
他好像在两方对垒的激辩法庭上,空前理智地说,“是的,我们都以为你是个
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是个前卫到穿越时空的人,是个叛逆到与传统水火不容的人,
是个敢于冲破天罗地网的人。”
我看着墙上自己的幻影,声音低缓,“我为理查德走火入魔就是世俗吗?”
吉米的影子在墙上神秘而壮丽,“也难怪,你才十八岁,正是痴迷的年龄。我
了解你爱一个大于人生的人,这不是你一个女人的信仰。可是与其把生命赌博在一
个幻影身上,不如自己活着大于人生。人来世一生,是为了流芳百世,是为了给后
人留下灵魂,不能白白来世一回。流芳百世的人都具有诗人的灵魂。想想你是谁,
上天给了你多么超于凡人的天才,如果你不用,有一天,上天会连本带利地收回去。
你懂吗?”
“我懂。每个小时,我的心绪,都是九级浪的回流,汹涌到自己把自己淹没。”
我的脸在绷带里剧痛,“分分秒秒,我的血里,焦躁着九把大火,随时把我烧成灰
烬。”
“你为什么不把这些写下来呢?上天给你的使命不是作任何女人都可以作的女
人,你难道来世一生就甘心沦为一个花瓶?你甘心凡人的一生吗?爱情,孩子,强
弱不同的男人,多产的女人。分娩的一刹那,无穷的时间。卖弄风骚的姑娘,成了
健壮专情的母亲,少男少女全成了笑柄,彼此夸耀着自己的丈夫,每一个人的孩子
全成了神童。家庭主妇是聪明的,因为你回旋在交际场上,环视,还不如自己的温
暖的巢呢。这就是你想和那些阔太太每天凑在一起的午饭谈资吗?和她们比豪宅,
比跑车,比游艇,比珠宝,比名牌,比赛丈夫的势力?你和那些没有灵魂的空壳、
刷爆信用卡的购物狂、无事忙的寄生虫、鸡鸡狗狗的马蜂窝有着生死区别,那种爱
慕虚荣嫌贫爱富一朝得势鸡犬升天的拜金狂让他嗤之以鼻。这不是你。请你时刻不
要忘记你是谁。你的一生应该灿烂辉煌。记住,你和理查德是神交。你如果想得到
理查德,你必须让他引你为傲,你必须在灵魂上征服他,像拿破仑征服欧洲一样势
如破竹,否则他根本不会尊重你,就像他不尊重和他擦身而过的淘金女郎一样。”
我缓缓地说,“我感觉未来像一把钳子,夹在我的眼球上,让我失明。”
他安宁地说,“不是任何人都有你这样的气场。你必须闭关。把你给理查德的
千言万语凝聚在文字里。不写出来,你都对不起你自己。一个伟大的作家是给逼出
来的,他们无路可走,除非死亡。”
“可我一定再见理查德一面。”我话声未落,蜡烛烧尽,天花板上的玉兰花骤
然消失。 吉米不愧是白宫首席律师的儿子,像法官一样审判,“你们根本没有
再见面的必要。理查德说,他最厌恶操纵男人、把男人吊挂在树上的女人。他像鲨
鱼闻血一样,一旦嗅出女人的占有欲,他就一刀两断。” 我说,“请你带给他
一句话,我对他一无所求。”
吉米惨笑,“对他有任何要求都是对你自己的惩罚。理查德属于女人,而不是
某一个女人。”
我问,“你也这样看我吗?”
吉米叹息,“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女神,可是这对你重要吗?”
我说,“重要,因为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永远不失
去你。”
吉米长叹一口气,“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放心,你永远不会失去我。我不是你
幻想的大于人生的人,我甘心是你的铺路石。我已经想通了,为了永远不失去你,
我会不惜一切帮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即使是折磨的快乐也在所不辞。我是一诺千
金一言九鼎的男人。”
我抱起床边的琵琶,在窗前的月光下,弹吟起来。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西楼望断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
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我吟唱到“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的嗓
子哽咽的再也唱不下去。
我从床边的卷轴筒里抽出一卷书法,送给他,“这是我刚才吟唱的诗,里面讲
的是你和我来世的故事。”
吉米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久久地吻着,我的手背上流满了他的泪水。 他
深深深深深深深深深深呼吸,吻了一下我的包扎着绷带的太阳穴,向门外走去,没
有回头,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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