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想我吗(1)
在亭台上眺望,吉米的电话响了,他的声音忧郁,“明天在理查德的海滩别墅
有个晚宴,你想见他吗?”
我笑着,“你不是让我写出遗著才见他?”
吉米说,“其实,是他想见你。”
我忘记了架着的双拐,几乎飞起来,“他真的想我吗?”
吉米沉重地说,“他想给你上个理查德培训班,是你求他给你灵感,他认为栽
培你责无旁贷。不过,我必须预警,他患了致命的怀疑症。这种怀疑症是亿万富翁
的通病。怀疑使人疯狂,仇恨使人真实。他要报复你,他和你的冷战已经揭幕。既
然你没有他就不能活,你就要忍耐你的公主脾气,不然你再也见不到他,这是你的
最后一次机会。他说你总是给他冷脸,拂袖而去,他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女人这
样迁就过,如果再激怒他,下不为例。他也要看看你的潜力,他说,还有考试等着
你。”
我求着吉米,“你能帮我及格吗?”
吉米稳操胜券地苦笑,“一切尽在掌握中。”
吉米开车接我到你的海滩别墅。他推着我的轮椅车到你的身边,把我抱下来,
抱到你的身边。我的脸依然包着绷带,双肩架着拐杖,拖着绷带的肿腿。
我不敢相信你的腿上也打着石膏。“谁把你折磨成这样?”
你笑笑,“是你。我的情种,你把我折磨得480 小时没有合眼。你知道如果我
发现你在我背后云山雾罩,我不仅仅蔑视你,我恨不能掐死你。可惜我是反暴力的
男人,我只能离你万里之外,夜夜在森林里郁郁独行。那天深夜在红杉树林里,因
为想你神智恍惚,我几乎撞翻一辆卡车。”
我说,“当时在楼梯边,我扑在你的影子上。那种拥抱,让我阵阵流泪。我从
楼梯上跌下来,满脸流血,因为想你失足,我并不觉得悲惨。”
你轻轻抚摸着我的绷带,不由地感叹,“我给你写了一首诗,这首诗就四个字,
相思成灾。”
你指着晚宴上腰板笔挺的制片前辈,哈哈大笑,“我们两人就像越战败兵一样,
我们让这些老朽见识一下,爱情是以血还血。”
你扔开拐杖,“Viva,你的第一节课是在沙滩上,你的老师是个淘气的男孩。”
你给秘书一个手势,她提来一个沉重的皮箱,“这是你的教材。”
我打开手提箱,里面是十几本相册。我问,“这些都是你的女主角吗?”
你轻松地笑笑,“这些都是和我睡过的女人。”
在你面前,我的嗓子突然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打着哑语。什么也说不
出来,反而安全。说出来,反而会失去你。沉默,我惟一的安全岛,我请你,在这
个岛上,指挥一次我的路,哪怕把我引向危机,引向大难里。
你认真地说,“女人可以从情敌身上学到最多的东西。如果你能向这些女人学
习,你至少可以写出一本叫座的剧本。”
自从你说我的什么把柄抓在你的手里,我时时心虚,虚到出虚汗。虚到气血两
亏。这种栽赃,越描越黑。这种诬陷,辩解都是污辱。就像给猴子解释白色。我怕
我一句话就能杀死你,一句话就再也见不到你。
我的目光凝固在一张美丽的脸上和照片下面的注释,“初恋。”
我问,“她在哪里?”
“她和我的堂兄私奔,两人死于飞机爆炸。”
我捧着你和她的合影。每张合影下面,都有注释。
你曾经抱着初恋的碎尸,把她送到火化炉里。你成了不眠的人,夜夜与她的幽
灵会面。在你的青春季节,只有她陪你,走过每一条黄昏小径。一起撑伞眺望的大
海,一起躲过风暴的长亭,一起摔进泥泞的雪夜,一起踏过红叶的野山,一起迷不
知返的森林,一起怅然回首的礁岩。我羡慕她,那样自然地,占据你的灵魂;那样
自然地。让你泣不成声。
这都是你的一位继母写下的注释。这位女人像助产婆,照料了你上百个流产的
女人。她从不会搞混每个人,尽管她们的身材相貌服饰手势,都惊人地相似。她收
集这些女人的照片,像一个集邮迷,为相册编着注释。只要这些女人离开,她就感
到孤独和恐怖。
我想像你的这位继母,她的这种昂贵的奢好,她爱吸收她们的流脓,抚摸她们
的伤口,掀开她们的疤痕,揉搓她们的悲哀。失恋的女人都企求找个人,呜咽自己
的心酸,袒露自己的痛怆,揭出迫害自己的黑名单。
你说,我父亲问我,你是不是还很天真,我说我觉得好像是。
“我还在天真岁月。”我一手抚摸着脸上的绷带,一手翻阅着相册,耳边只有
海浪的声音。翠蓝色的大海就在身边,我感觉不到大海。
“你能想像天真岁月在我的眼里有多美吗?想想吧。”你指着胸脯火辣的野性
女人,“我从来没有过天真岁月。我有十三位继母。可以说,每个继母都像情人一
样溺爱我。我十三岁在弗罗里达度假时,我父亲和女主角跑了,继母又疯又醉,深
夜钻进我的被子里,手把手教我。第二天早晨,我父亲回来,看见她在我的床上,
大怒之下,教我收拾她。我父亲带着我体验他的女人,惟恐我陷入一个女人的圈套。”
我的脑子里,总是有一种摩托车发动的声音,就因为你在我的脑子里,我把这
种噪音,当作大海的声音。我的耳朵里,也肿胀着一种气体,像乌云烘干在我的身
体里,就因为你在我的身体里,我把这种气体,当作海上的空气。
你问我,在想什么。
我说,在想她们有多么美丽,如果你遇到这些美女,你能认出她们吗?
你若有所思,“忘记不是最好的香水吗?”
我情不自禁地问,“有一天你会忘记我吗?”
你的眼光安慰着我,不作回答。我的目光几乎向你乞讨。
给我一个假像,让我永远蒙蔽在真相之外。既然假像给我幻觉,像一针镇痛剂,
拖延我的悲剧。不要告诉我,你想什么,就让我心碎在化成灰烬之后。我以一个死
者的名义,乞求你,编给我一个美丽的谎言,让我带到那个世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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