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醒来时,我以为是在梦里。昏黄的灯光下,我吊着点滴,你也吊着点滴。夜班
护士说,我们昏迷了72小时。急救车刚来时,我五官里涌出冰柱。你扑到冰窟里救
我,胃里肺里都是冰块,头发像梳子一样矗立,骨头冻成僵尸。护士问我们何必这
么中邪。
你的手伸向我,“答应我,千万不要再轻生。”
泪水哽住我的喉咙,我说不出这种心如刀绞的感觉。我说,“没有你,我根本
没有生路。我只能用死结束痛苦。”
你的眼睛里充满了冰水感染的血丝,“你这样自残,让我怎么敢闭上眼睛?如
果我伤害了你,至少你应该知道,我内心里从不想伤害你。”
我闭上眼睛,“你还知道内心在哪里。我的心已经死了。谢谢你救我,不过你
救上的是一具死尸。”
你哀叹,“冉冉,你为什么这么敏感,我想知道我不是在对一个未成年的、有
自杀倾向的女孩讲话,这样我不杀伯仁,伯仁也会因我而死。如果我对你说的每句
话都担忧祸从口出,脱口之前,前思后想,打好腹稿,我们也就失去激情。你知道
我回避' 软弱' 的女人,我不知道该拿“软弱' 的女人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应付。
有时我需要提出一个问题,看你怎么反应,以便更深地了解你。”
我叹息,“我们搭了一座海市蜃楼,每一层台阶都是水银,可根扎在云彩里;
颜色比彩虹还壮观,可却经不了一丝风雨。我们搭了一座玻璃城堡,每一扇窗子都
是水晶,可根扎在薄冰里;景色来自四面八方,可却经不了一个火球。”
你拉住我的手,深深地吻着,“整个世界都是你的,你不能这么悲观。”
“你把月亮承诺给每一个女人。”
你说,“爱情是礼物,不是诅咒。”
我舌头麻木,“情场上的自杀率比商场还骇人听闻,在这场血洗中,我多少次
成为你的烈士。我有时惊讶,我还健在。在我的心里,清除你的位置,是一次血淋
淋的手术。我用迟钝的手术刀,切开心脏,换上一颗机械的心脏。然后我把周身的
血液抽出来,换成人造血。最后我挖出每一粒爱你的细胞。醒来时,我在月亮的镜
子里,打量着自己。”
你看着点滴瓶,说,“生死就是一念之间。我的英雄是一百次死里逃生的人。
离死亡只差一寸。每一次都是肉体重生、灵魂复活。人人每天都应该复活。我想不
出还有什么情景我没有经历过。这个房间有两个门,一个你已经体验过,一个你想
体验,钥匙血淋淋的就在你的脚下。”
我数着点滴,“一个人最昂贵又不可取代的财富就是经历。”
“冉冉,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剧作家,你就要像露尔,活在风暴的漩涡里。好莱
坞是个炼狱,你可以激情地体验一切。没有缰绳的激情。体验就是价值。体验就是
报偿。我们有机会亲身了解每种情感。只有体验才能了解真相,才有权利说出真相。
有些人挤眉弄眼地体验,我用苦胆去体验。关键是怎样运用你的体验。”
我凝视着点滴筒,“经历使我富有,有一天你会向我乞讨。”
你笑着,“我们又开打了吗?我不能确定因为我太累了。又想和你玩,又太累
了,小心,我可能又出言不逊。如果我得罪了你,请温柔地提醒我,这样我可以及
时向你道歉。就当我们是两个病人,住在一个病房,病例并不重要,关键在于彼此
怎样互相治疗。”
“和你在一起,我有时觉得再也不能死里逃生。”
“你和我在一起,道路只是向上。”你豪情地看着我。
“是吗?”我疑惑地看着点滴筒。
你坚定地重复,“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你的路就从此昂扬。”
我数着点滴筒的白色血液,说,“你捅我一刀,为我包扎。伤口还没愈合,又
捅我一刀,又为我包扎,然后一刀刀地循环,杀手和医生是同一个人。”
你吻着我的手,“有一点你要记住,世上只有你能让我跳到冰河里。当我在河
边追你时,我感觉自己突然成了一匹脱僵的野马,一头苏醒的狂狮,一条无所畏惧
的孤狼。”
我说,“你不该跟着我下地狱。”
“为了你,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紧紧攥住我的手,说,“如果我们为
爱不敢疯狂,就永远不能冲破浮华之网,冲破世俗之网,冲破天空之网,冲破死亡
之网。”
我们拔掉点滴瓶,紧紧地抱住彼此的头,让这两个灵魂融化在一起。我们抱着
彼此的头,让这种爱,再维持多一分钟。让这种心情,维持过这一个寒冬。
我们听着彼此的脉搏,惟恐失手就再也听不见,惟恐失魂就再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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