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的剧痛
突然一阵心口的剧痛,我死死地咬着舌头,几乎咬断我的舌尖。我的大脑一片
空白,脸扭曲到破碎的程度,口吐白沫,手足痉挛,我的头撞在花岗岩窗沿上,满
头是血。
从昏迷中醒来以后,我躺在急诊室里,头上缝了多少针后裹着纱布,胳膊上吊
着点滴瓶。吉米坐在我的床边,握着我的手。
“我怎么又吊着点滴?”我目光恍惚。
吉米沉痛地说,“医生判定是脑中风。”
我看着点滴筒,“我的大脑给我信号,让我死,可是我的身体却在挣扎。”
吉米紧紧攥住我的手,“受了太多的刺激,大脑不能承受。脑中风是精神分裂
的前兆。”吉米吻着我的手,“你必须闯过这个鬼门关。你不闯过去,就和理查德
的那些女人一起关进精神病院的死亡病房里。”
“没有他,我的大脑死了。”
吉米凝视着我,“冉冉,在你昏迷的时候,我想了很久,我想送给你三句话。
第一,没有人能够打垮你,除非你自己。世上没有谁比自己更可怕。你的性格就是
你的人生。有一天你的青春美貌消逝以后,你的力量来源于你的性格。第二,你不
能依赖任何人。你不能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这是我多年的经验。第三,我相信
你会比理查德活的潇洒,因为你的乐观和幽默感。”
“谢谢你。”我数着点滴瓶里滴滴没有颜色的血。
他吻着我脸上的纱布,“永远记住,只要你需要我,就把我的电话号码当作911。”
我说,“非常抱歉,吉米,理查德是你二十年的朋友,我不该把你拉进这个炼
狱里。”
“你知道我,为了你,我毫不犹豫地跳进炼狱里。”突然,吉米从皮夹里掏出
一张支票,“还记得这张支票吗?你给我的跑车的支票。我每天都带在身上,感觉
它的温度和重量。我总是想找个难忘的时刻把这张支票还给你。今天在急诊室里,
我们都不会忘记这个地点,我把这张支票还给你。”
“为什么?”
他把支票撕得粉碎,他的身上洒脱着仙风道骨,“因为我们都是无价的。”
我想起他车祸后为我流过的泪水,眼泪突然涌了出来,嘴角抽搐,“活在世上,
不可宽恕的残酷不会让我流泪,只有真情让我流泪。吉米,我根本配不上你,你是
圣人,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一定疯了。”
吉米攥着我的手,“你疯的够可以,小心我,我其实也很脆弱。”他的眼里闪
着泪光,“假如你能把用在理查德身上的激情用在我身上百分之一,我的一生就没
有白活。”
从医院送我回家的路上,吉米感伤地说,“你知道我,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
人。当初搬到你的隔壁,只要每天能看到你,我就非常满足,即使你和理查德在一
起,至少我看见了你。没有想到我搬进的是凶宅。没有进凶宅以前,死亡从来没有
光顾过我。进了凶宅,死亡追踪着我。在凶宅里,我是死亡的主人。死亡在我手中,
我随时玩着手枪,数着子弹,杀手和死尸是一个人。原告和被告也是一个人。我实
在受不了这种心痛,我在凶宅里患了死亡瘟疫。我实在受不了那种心痛,我不得不
搬走,可是我依然想看到你,我就搬到摩天大楼顶层套房上,架起望远镜眺望你,
只要看到你,我就非常满足。现在,只要我能送你回家,我就非常满足,哪怕是再
远的路,哪怕谈的是理查德。”
“只要你愿意,你就天天送我回家。”我的嗓子哽咽,“可惜我是一个找不到
家门的人。”
他指着沿途经过的医院,“还记得那里吗?我们第一次住院的地方,在那里,
你告诉我,你不可能爱我,我流泪,毫不做作地流泪。那个你不愿回忆的秋天,只
有果实静静地落下,落在你和我离别的小路上。我们一同坐过的长椅,我已经深夜
移到我的后院,让我学会别离,让我记住我们曾经在一起。让我在离别中学会的仍
然是爱。”
“吉米,你是天下最好的男人,我怕失去你。我不舍得失去你。我不忍心失去
你。我不能失去你。”我含泪说,“你在我的身边,我心里踏实。离开你,我也活
不好。你已经成了我的心理医生。你已经成了我不得不呼吸的空气。你已经成了我
的生命的一部分。没有你,我的生命就不完整。”
他哀伤地说,“你生来就懂得感情,你的感情让我感激,让我难过。最让我感
动的就是你在血流成河的时候,还为我请命,说我也是你用生命保护的人。有你这
句话,我为你死也值了。你的真诚总是打动我。你为什么就不能狠心告诉我,你根
本不需要我?”
我说,“我不会撒谎。”
吉米的眼里涌出泪水,“我有一种预感,我们老了,会在一起。那时,我照顾
你,每天为你梳头,这点微小的要求成了我一生的代价。”
我突然紧紧抓住吉米的手,讲起昏迷中惊醒我的梦,“前世,我的父亲沾上了
文字狱,全家被铁链押解进京,我的恋人肩挑着我的诗书琴画,就像挑着我的嫁妆,
两千里路,徒步送我到京城。后来全家被判斩首,斩首前为了防止呐喊,喉管都被
割断。我的恋人在斩台下,割断自己的喉管,砍掉自己的头,我们两人的头终于粘
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禅静地说,“我就是那个两千里为你送行,为你割断喉管,为
你砍掉自己的头颅,和你的头颅粘在一起的人。”
我的声音萧瑟,“我的梦被一阵哭声哭醒,我常常被他的哭声哭醒。有时我拿
起电话,对方没有声音,然后就是抽泣,就是哭声。那是我的前世恋人的哭声。”
吉米的泪水流淌下来,“那是我。”
你约吉米到山上决斗。吉米把车停在树林里,让我在车里等他。吉米说,你把
理查德真的逼疯了。二十年,他从来没有和我撕破脸。
你和露尔同时下车,两人戴着墨镜,走向决斗场地。
你和吉米两人挥舞着手枪,越走越近。
你摘下墨镜,仇恨地看着吉米,“死亡是背叛唯一的代价。”
两人站在决斗线上,你向吉米的头部开枪,吉米躺在地上,你冲过来时,吉米
突然从袖子里抽出报纸当作上方宝剑挡住你的枪,你读着头条新闻,一场空难,270
人无一幸存。吉米说,“冉冉就在这架飞机上。”
你死死地抓着报纸,两手哆嗦,眼泪夺目而出,突然你哭喊起来,“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吉米语调悲恸,“她上飞机之前,让我转达给你,没有你的日子,和死亡没有
区别。”
你失声痛哭,满脸流着泪水,突然你疑惑地看着吉米,“你那么爱她,你为什
么没有哭?”
吉米戴上墨镜,“从今天开始,我们只能活在记忆里。美好的时光一瞬即逝。
她太完美了,连天空都嫉妒她。”
你倒在露尔的怀里,哭得像个孩子,“没有人能够代替她,我死了,从今以后
我是个幽灵。”突然你掐住露尔的脖子,“你高兴了吧,你诅咒她,你的诅咒实现
了。”
露尔挣脱着你的双钳。你越掐越紧,“你杀了她,是你杀了她。”
吉米叹气说,“她活着的时候,你总是折磨她。”
你呜咽着,掐着露尔的脖子,“都是这个娼妇。”
露尔挣脱了你的双手,气虚地说,“她才是娼妇。”
你当即给露尔一记耳光,用力过猛竟然把她的下颔打得出臼。她也绝不手软,
用皮包把你抡昏,你们两人对扇着耳光,像是一对受虐狂。
我走到你的面前,你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眼里激荡着泪水,“你还活着?”
我满面春风,“是的,我的情场大盗。谢谢你的眼泪。”
你抓住我的裙角,向前爬行,“别离开我。”
我看着地上匍匐的你,“有一天你会俯视这一切的。”
你声音温柔,“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我笑逐颜开,“我的心是游戏机。我和你只是游戏,游戏已经结束。”
我仍然不解气,从兜里掏出一把钞票,扔在你的脸上,像票友一样捧场,“谢
谢你的表演,这是我的观赏费。”
我不想看你的反应,掉头就走,和吉米双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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