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终於回来了,阔别已久的金川。 还来不及脱去沾满灰尘的衣裳,也等不及先去休息,李寻武一到了金川就直 往安凤家去,不顾後头的管家在哀号。 “大少爷……你让我歇歇吧!”呼,呼呼!大少爷的体力真好,一定都是夜 里没人“打扰”他的缘故。“阿蓝,你去跟著大少爷吧!这儿是你的地盘,我怕 他太心急出什麽意外。” “没问题。”贴心的妻子马上策马跟了上去。 啊!其实她也想早日见到自己的主子呢! 这麽多年了,不知道主子变得怎麽样了呢? 李寻武跳下马,一进门就像个猴急的少年郎一样唤个不停。 “凤儿?凤儿?” 没多久,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走了出来,李寻武觉得他好生眼熟,细看之下 才认出他是谁。 “你是……安狼?” “李老爷,好久不见。”安狼很有礼貌地对李寻武施了一礼。 “你……成年了吧?” “上个月已经成年了。” “真的?”李寻武风尘仆仆的脸上散发出光彩,“那麽安凤她可以随我回去 中原了?” 安狼却笑得诡异,“这就要问我姊姊了。” 李寻武心中满是期待与思念,并没有注意到安狼的笑容有何不同,只是单纯 地以为安狼不便对这事发表什麽意见, “安凤在哪儿?”李寻武问。 “在她房里。”安狼指指身後,“李老爷,要不要我带你去?” “不了,我自己去就行。”他怕到时候自己会激动得无以复加,说不定还会 落下雨滴眼泪,这麽丢人的事情,还是不要被其他人看见吧! “那李老爷就请吧!”安狼侧过了身子。 看著李寻武匆忙离去的身影,安狼的笑容更诡异了。 哼哼,你还记得我姊姊,算你有心,但是西双族的女人可不是这麽好娶的哪 …… 想到李寻武即将要遭遇的事情,安狼忍不住同情起他来,连带地想到将来自 己成亲时可得要好好拜托长老们,让他少受一些这种罪。 他的心情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紧张。 思念了许久的人儿就在这扇门的後面,他却怎麽样都无法平抚那颗激越不已 的心。 凤儿……凤儿…… 做了几个深呼吸!他才终於伸手敲门。 门内响起声音,“谁啊?” “凤儿,是我。” “是……李老爷吗?”安凤的声音明显带著颤抖。 “凤儿,不是说好了不要这样叫我吗?我……” “你来找我有什麽事情吗?”她压抑住雀跃的心情,装出不在乎的语调。 “凤儿,我是来娶你的。”等了这麽多年,终於能得偿所愿了。 “娶我?哼,你想得美!” 没料到安凤会这样对他说,李寻武愣在当场,好久才回过神来,满脸疑惑的 问:“你……你真的是安凤吗?” “大胆!族人都尊称我一声‘安太太’,谁准你直呼我名字的?” 李寻武一脸莫名其妙,怎麽安凤对他的态度完全变了样? 还是因为她等了他太久,心有怨恨,才会这样口出恶言? 他耐心地再次开口问:“凤儿,我知道都是我不好,让你等了那麽久,但是 我回来了,我遵守我的诺言回来娶你了。你……” “我不嫁。” 短短三个字,把李寻武惊得连话都忘了继续说下去。 她不嫁? “呃……凤儿,你真的那麽生气?” “我说不嫁就是不嫁!”门内的语气更添几许气愤与不耐。 李寻武傻了眼。 为什麽不嫁? 难不成安凤已经有了别的对象? 可是为什麽阿蓝没有告诉他? 还是近一个月来他忙著赶路,漏接了什麽消息吗? “凤儿,开门,我们有话当面谈。” “你走开!我不想再看到你!”安凤只是在门内凶巴巴地吼著,死活都不肯 开门。 “凤儿!别闹了!”他也火了。 “哼!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是谁,居然想娶我?下辈子吧!”安凤继续口出 恶言。 李寻武的满腔热情,一下子全被浇熄了。 期盼了这麽久,等到的却是这样的场面,教他如何不心伤愤怒? “不嫁就不嫁!”李寻武气呼呼地跺著脚走了出去,正好瞧见前脚刚跨进院 子的阿蓝。 “李老爷,你怎麽啦?”阿蓝惊讶地看著李寻武满脸愤慨,她从没见过他这 麽失态的模样呢! “你问你家主子!”说完,他就气冲冲地离去了。 阿蓝眨眨眼,不明白李寻武干嘛突然发脾气。 她走到门前,敲了敲门,“主子!是我,阿蓝啊!我回来看你了。” 门马上打开了,安凤脸上却没有什麽,惊喜,她反而问阿蓝:“怎麽会是你? 李老爷呢?” “他刚刚走了。” “走了?”安凤大吃一惊,“怎麽会这样?” “可是主子,他说他是被你气走的耶。” “被我气走?”安风想起刚刚故意装出来的恶言恶语,“可是难道他不知道 这是我们娶亲的规矩吗?” 原来西双族娶亲时,男方会受尽各种刁难,其中一项就是男方先去求女方答 应婚事,这时女方要刻意刁难他,故意说些不好听的话,骂得越难听,就表示她 越爱男方。而男方则要一一承受,之後女方才会假装消气开门,两人点头互许终 身。 “阿蓝!你跟了李老爷这麽久,难道你从来都没有向他提起这项传统吗?” 安凤气得跳脚。李寻武什麽都不知道,难怪被她气走了。 “主子,他又没问我,我怎麽会知道?”阿蓝一脸无辜。 “你不是和他的管家成亲了吗?难道你没有这样对他?” “哎哟!主子,你忘了我是在中原成的亲,用的都是中原那一套,红头盖、 上轿子、拜天地,一堆繁文缛节,弄得我累死了,哪还有心思去顾什麽传统,去 凶我家相公啊尸 “那怎麽办?他一定以为我是真的讨厌他了!不行、不行!我要去解释清楚!” 安凤说完就要跑出去,却被阿蓝拦下。 “主子,别去了,你放心,这里是西双族的地盘!李老爷出去随便遇见个人 问问,就能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啦!” “可是……”可是她心里还是不安嘛! 两个人分开这麽久,连面都还没见著,李寻武就被她莫名其妙乱骂,虽然情 有可原,但她总是心疼。 “主子,别担心。相信我,要是李老爷这麽容易就被你气跑的话,他就不会 乖乖等你四年了。” “他……真的很乖?”安凤迟疑地问。 难道他都没有喜欢上任何一个中原女子吗? “乖,乖得连提到娶亲一事转头就走,心里想的都是你喔。” “真的?”好久不曾娇羞的脸庞,染上了红晕。 “骗你做什麽?”阿蓝呵呵笑了起来,又说:“主子,对了,你快去把那些 男人送的礼物清点一下吧!我听小狼说!你被那些东西挤得都没地方住了,现在 住在我以前的房里啊?” “是啊。”安凤叹了一口气,“李老爷要是再不来,我看连安身的地方都没 有了。” “这麽多东西啊?那李老爷要送到什麽时候才能送完呢?” 西双族的女子未婚前,不能退还追求者送的礼物,但只要女方订下亲事,那 她的未婚夫就得把这些礼物一一退还给其他男子,一方面也表明女方已经是他的 人了,请这些人以後不要再来找她。 既然李寻武回来了,那麽送还安凤房里礼物的重责大任,自然就是他得一肩 扛起了。 李寻武气冲冲回到暂做住所的刺史府,正巧见到已经退休回家颐养天年的陈 师爷,在孙子的搀扶下来见他, “李大人!”陈师爷见到李寻武,眼眶马上含泪,“好久不见,见到你升官 又身体健康,我真的好高兴……呜……” 见到老人家如此真情流露,李寻武本来满腔怒气也消了一半。 哭完了,也叙旧完了,陈师爷这才问:“李大人,你这次回来,是要迎娶‘ 安太太’是吧?”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事,李寻武就一脸懊恼。 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陈师爷听。 陈师爷听完後,转过头和小孙子相视一笑,然後才对李寻武解释,“李大人,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西双族的传统里,女性为尊,是以男方求亲时,女方都会故 意刁难,不开门见面,或是故意说些难听的话,但都只是试探男方是不是真的爱 她而已,如果她骂得越凶,就表示她越爱你喔。” “真有此事?”李寻武一听,剩下的另一半气也马上消了。 陈师爷缓缓点头,“是啊,而且李大人,你可知在西双族中,女子年过二十 还未出嫁,会被认为是家族里的赔钱货呢!‘安太太’为了等你,坚守不嫁,族 中长老纷纷介绍给她许多俊俏的小伙子,但是她都没有点头。倒是那些小伙子送 的求爱礼物已经堆满了她的房间,这些礼物还要有劳你去一一送还。” “这简单,我要底下的人送还就行了。” “不行、不行,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你必须一一送还才行,不然那些小伙子 不会服你的。” 李寻武皱起眉,他可是堂堂右尚书,又不是专门跑腿送货的。 “李大人,区区劳动,换来一辈子的美娇娘,你不愿吗?”陈师爷说。 曾经他以为李寻武对“安太太”只是作作戏,但这些年来他亲眼见到“安太 太”为了他,宁愿成为全族指指点点的对象,那份真情,连他也动容了。 “李大人,恕我这个老头子再多说几句话吧!‘安太太’对你有情有义,当 年也助你良多,今日你遵守承诺回来娶她,本来就是皆大欢喜,只是她这些年来 受的苦,你又知道吗?”陈师爷叹口气,“李大人,既然你都来了,何不暂时放 下身段,就让‘安太太’遵循族礼在这儿与你成亲,让她的族人们看看,她的等 待是值得的,而我们汉人也尊重他们的传统,不将他们视为野蛮人。” 李寻武心想,陈师爷说的其实也有道理。 何必拘泥於自己的身分地位? 当年安凤跟了他的时候,可是从来没有计较这些的呢! “而且,李大人,”陈师爷见李寻武心意动摇了,赶忙加把劲,“你肯千里 迢迢来这儿娶亲,又愿意尊重西双族传统的话,那可是会留下一段千古佳话呢! 试想,有哪几个男人愿意为了一个女人,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呢?” 李寻武听完笑了笑,然後摇摇头,“罢了,就一切顺凤儿的意吧!也难为她 等了我这麽多年,现在为她吃点苦,又算得什麽?” 李寻武足足花了五天,才将安凤房里的礼物统统退还。 到得第六天,按照西双族传统,他送去一封昼有凤的情诗,安凤收到後,先 搁在身边一天,第二天才在那信上又画上一只口含花儿的凰,命人交还给李寻武。 这是凤求凰的仪式,代表男女双方心意相通,能办喜事了。 第七天,陈师爷充当媒人,拿著一只小酒瓶去找安凤,族人半开玩笑地阻挡 了几次,便让他去见安凤。 她取过小酒瓶,解下腰带上的一双红绳,系在小酒瓶上,再交还给陈师爷, 由陈师爷拿回去交给李寻武。 这是正式订亲的仪式,日後这系了红绳的小酒瓶将会放在席宴的主桌上,见 证这一对新人的婚礼。 第八天,李寻武亲自带著两筒白小米、两壶酒、两斤肉、一包茶叶和一包盐 去拜访安凤家的长老,并留在那儿吃晚饭。 第九天,李寻武总算要出门迎亲了,陈师爷代替他的长辈,在大门口替他挂 上一个彩球,让他去迎接新娘。 管家和阿蓝也跟在李寻武的身後,一块儿去接回安凤。 管家看见这九天来的阵仗,忍不住吐吐舌头,对阿蓝说:“哇,阿蓝,我现 在好庆幸你肯用中原习俗与我成亲,要是我像大少爷这样一搞,恐怕会吓得再也 不敢娶你了。” 阿蓝睨他一眼,“哼哼,早知道你怕麻烦,所以我才省了这些手续。人家李 老爷是大官,送还礼物的时候,那些小伙子不敢吭声。要是普通人去退还礼物的 话,早就被那些不甘心的小伙子骂得半死,或是被追得满街跑呢!” 管家吞吞口水,心想要是当初自己是按照西双族传统结婚的话,不知道看在 眼里的大少爷还愿不愿意吃这种苦? 不过,看李寻武辛苦是辛苦,他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即使在大太阳底下 挥汗如雨,也不见他抱怨一句,管家忍不住感动起来。 大少爷真的是很喜欢“安太太”啊,要换作是他,早就连声叫苦了,哪会忍 得这麽辛苦? 转过头,见到阿蓝正对自己盈盈笑著,管家心里盈满一种幸福的感觉。 他的妻也是很爱他的呵,虽然她爱他的方式,和他在中原所接触到的那些观 念都不一样,但是她给他的爱情,却是没有人能比得上的。 他现在也不会去在意什麽大男人情结了,看著自家大少爷痴情的模样,他现 在只觉得相爱的人能厮守就好,何必在乎是否匹配的世俗眼光? 到了女方家,因为安凤的父母皆已逝,所以是由长老们代替父辈,替李寻武 又挂上一个彩球,两个彩球成双,表示新郎原本孤身一人前来,如今迎回新娘後, 就是双双对对,不再孤单。 接著,戴著红色面纱的安凤被弟弟送了出来。 重回到金川这麽多天了,直到今日,李寻武才能有机会好好看著她。 安凤掀起红纱,只见她眼波流转,双颊含晕,一双眼时不时地打量著他,一 点都不害羞,嘴上还扬著一抹幸福的微笑。 她更美了。 四年的岁月,将她洗练得更加美丽动人,当年的青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 是属於小女人的成熟韵味。 “凤儿。”他情不自禁地喊著她的名字。 “李老爷。”安凤客气地向他施了一个礼,然後伸手握住他的手,“以後, 我就得喊你一声老公罗!” “是相公。”他笑著纠正她。 “是,相公。”虽然不太习惯,不过,只要他喜欢就好。 李寻武跳上马背,再伸手将安凤也带上马,两人一骑,双双对对,从此不再 形单影只。 李寻武没有想到,在这儿有所谓“闹房”的习俗。 在中原,成亲之後就是洞房花烛夜,那是属於夫妻俩的时间,他早就迫不及 待地想要和安风重温旧日情怀,怎知才回到刺史府,他就被门口一大群年轻男女 给吓到。 “凤儿,这是怎麽回事?”他抱住安风的腰,勒马倒退几步。 “这是‘闹房’,他们会……”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涌了上来,手连手地 把安凤和李寻武给请了下来, 还来不及问清楚是怎麽回事,众人就抬著两人走进了府里。 然後年轻的姑娘们手上拿著枕头,笑著闹著要去砸戴著红色面纱的安风。是 “闹房”的传统,姑娘们得用枕头打中新娘的红色面纱,逼著新娘将红色面纱取 下才肯罢休。 小伙子们则在人群中打打闹闹,不时还被姑娘们的枕头给打中。 只见枕头砸来飞去,一群人乱烘烘的,李寻武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满头 大汗,心里万分哀怨,为什麽没人告诉他最後还有这一招咧? 不远处,管家和阿蓝蹲在院子的角落,看著眼前上演的闹剧。 “唉,成亲真是不容易。”管家心有感慨地说。 “是啊、是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陈师爷,也跟著蹲在他们身旁,手 上还端著一杯老人茶,“真是辛苦李大人了。” “相公,现在你知道我对你多好了吧?”阿蓝贴到管家的身上,一脸笑意地 等待相公的称赞。 “是、是、是,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爱我。”管家爱怜地摸摸阿蓝的头发, 心想,还好当初看上他的是阿蓝,不是这位“安太太”。 “我说,陈师爷,这‘闹房’还要闹多久啊?”管家忍不住问。 “那要看情形罗。”陈师爷不慌不忙的喝下一口茶,“地位越高的人!就会 闹得越久,毕竟机会难得嘛!‘安太太’是族长之姊,论地位,恐怕没几个人比 她高了,所以……”他看看依旧闹得不可开交的人群,“嗯,我想我再去泡壶老 人茶好了。” 这次李大人特地从中原带了好些上好茶叶替他解馋,他得好好享受才行呢, 呵呵。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