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采莳兴高采烈地告诉了哈莲娜这个好消息。 哈莲娜听完后却不若她那样兴奋,反而有一种复杂的感受。 明明是自己想要逃的,原本也以为没有什么希望了,可是一旦真的有机会的时 候,为什么她却高兴不起来呢? 是不是因为只要她一逃走,不管有没有被抓回去,就注定了一定会伤害到独孤 胤对她的信任,以及背叛他全心付出的爱情? 这种犹豫不决又舍不得的情绪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连她都不明白? 想回家,想回到故乡,想到每日对着月儿流泪,可是一想到也许从此就再也见 不到独孤胤,而这个男人可能也永远不会原谅她的时候,她的心就沉了下去…… 到底该不该离去? 苦思许久,几乎夜不成眠。 那夜,她睡不着,走到房外的走廊欣赏月色,只是乌云遮盖了皎洁的月亮,只 剩下点点青蓝色的光芒洒落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 她叹口气,正想回房去,遥远的那一方却传来幽幽的琴声。 她愣住了。 那是马头琴的琴声。 低沉嘶哑的琴声宛如黑水旁呼啸而过的风,又如草原上那刚出生的小马在嘶鸣, 琴声铮铮拨动她的心弦,故乡的一切再次浮现眼前。 故乡啊……望去的视线变得模糊,她知道自己又哭了。 她想回家,真的好想。 两日后,白师傅如约带着他的女儿白芸芸拜见哈莲娜。 白芸丢落落大方,长相甜美,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一个小酒窝,看起来煞 是可爱。 白师傅向哈莲娜讨教了一下马头琴的技法,以及一些曲子后,便称有事先行离 去,只留下白芸芸一个人。 待他离开后,白芸芸马上站了起来,小心地打量四周后,便把哈莲娜拉进一道 云母屏风后。 “快!我们来换衣服吧!”她俐落地开始解去身上的衣物。 “你真的愿意帮我?”哈莲娜仍有所迟疑,她知道要是凌安王怪罪下来,白师 傅一家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别怕,那个人不敢把我们家怎么样的。” “那个人?”谁啊? “是啊!而且我和我娘又长得这么像,那个人也不会忍心处罚我吧。”爹爹是 这样告诉她的。 “嗯?”哈莲娜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不过听起来就是白家后头 似乎有一个很强的靠山,所以做出这种事情有恃无恐…… “公主,还愣着做什么?快点换衣服吧!难道你不想逃出宫去吗?” “想啊,可是……”可是独孤胤怎么办? 唉,为什么爱情非要这样两难? 如果……如果独孤胤能和她一起回黑水的话,那该有多好? 但是她马上又苦笑着摇摇头,人家可是堂堂王爷呢!怎么可能会和她这个小族 公主私奔? “公主,我知道你很喜欢凌安王,可是你不是中原人,我相信你一定很难理解 为什么他要把你锁在深宫中,却还说这是爱情的表现,对不对?”白芸芸明亮的杏 眼眨了眨,露出微笑,“公主,你来自黑水旁的大草原,是个像风一样的女子,既 然是风,又怎么会甘心被困在爱情的牢笼里?” 哈莲娜有些愣忡地看着第一次见面的白芸芸,只见她年纪似乎和自己差不多, 为什么她说出来的话却那么有道理?让她有股冲动想要一直点头呢! “所以,公主,在你心里的天平,尽管亲情和爱情看来好像一样重,可是其实 还是亲情占了那么多一点点的分量,对不对?” 哈莲娜终于点了点头,越点头,心口就越酸,眼泪忍不住又要掉了下来。 “哎呀!快别哭了!刚刚那些话其实都是我爹说的啦,我也不懂那么多,只是 爹爹说,你在皇宫里不快乐,你很想家,所以我们都想帮你。” “嗯!”再次用力点头后,哈莲娜也开始解下身上的衣物,和白芸芸交换。 “芸芸。” “嗯?”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好啊!”白芸芸正快手快脚地换上哈蓬娜的衣物。 “如果你是我,你还会逃吗?” “当然会!”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马上回答。 “为什么?”看来有人和她心思一样耶! “我爹从小就告诉我们,真正的爱情绝对不是将心爱的人囚禁在身边,那种爱 情是不幼稚的。真正的爱情,是希望自己心爱的人能过得好、过得幸福,即使自己 不能陪伴在那个人身边也没关系。而且就算我愿意留下来,一定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日子久了说不定对那个人的爱情也消失了。我宁愿逃走,给自己子个重新思考的空 间,看看那个人值不值得我这么做。”她看了一眼哈莲娜,“或是,如果那个人真 的爱我的话,他一定会来找我的。不论多久、不论多远,只要他爱我,那么不管我 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来追我的,我还担心什么呢?” “芸芸……你好有自信喔!”哈莲娜忍不住房出崇拜的眼神,她来到中原这么 久,见到的其他女孩子总是软软的没有一点个性,说话轻声细气,一切都以男人的 意旨为优先,白芸芸可是第一个这么有自主意识的女子耶。 “哎呀,不要露出那种眼光看我,我会不好意思的啦!其实这些东西部是我爹 教我的,我还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这样一回事,但我爹和我娘很恩 爱,所以我想他说的话,应该也有一定的道理。” 说话间,两人已经换好了衣衫,这时白芸芸咦了一声,然后弯下腰从地上拾起 一个艳红的物事。 “这是不是你的?” 她纤细手指上拎着的是红玉樱桃,娇小可爱,闪着盈润的红光。 “啊!这是凌安王送我的。” 想起独孤胤曾对她说,这红玉樱桃是他母亲留纷他的,是要传给他的妻子时, 她原本归心似箭的心情又动摇了起来。 “那就带走吧!就当作纪念吧。” “不……我想留下。”她难过地将红玉樱桃放在桌上。 白芸芸想了想,突然拿起红玉樱桃往地上砸。 “你做什么?”哈莲娜急了,连忙想去抢救,却已经迟了,原本成双的樱桃正 巧从中分折,变成两个了。“糟了!坏了!怎么办?独弧胤一定会很生气的。”她 的脸都白了。 “来,你带走一个,另外一个留给他。”白芸芸不慌不忙地指导她。 “为什么?”她一脸疑问。 “这红玉樱桃本是成双,既然你走了,自然要带走一个,这留给他的另外一个, 就靠他自己领梧了。” 哈莲娜还是有些懵懵懂懂,这时却有人来敲门了。 “启禀公主,小人是来接白芸芸姑娘出宫的。”外头的人恭敬地说着。 “快走吧!快走。”白芸芸连忙将哈莲娜推出去,“别担心红玉樱桃的事情了, 那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你,有一天他一定会带着另一个樱桃去找你的。” “真的?他真的会来找我?”哈莲娜的眼睛亮了起来。 “如果他真的爱你的话。”白芸芸露出非常有把握的笑容。 于是哈莲娜尽管有些狐疑,但还是把红玉樱桃小心翼翼地收到怀里。 突地,她想到什么,又从门口奔回来,从檀木柜子中翻出一只晶亮的水晶碗。 这是她和独孤胤的定情之物,也一块儿带走吧! 她将红玉樱桃取出,放进水晶碗里,樱桃滴滴滴地转了转,在水晶的折射下散 发出绚丽的光芒。 她看着水晶碗里的红玉樱桃,心里竟是满满的不舍。 对那个男人的不舍。 “公主?”白芸芸小声催她。 哈速娜回过神来,咬咬牙,下定决心后推开了房门。 “王爷!王爷!”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突然闯进猎场,找到了正在擦拭弓箭的 独孤胤。 “发生什么事情了?”独弧胤依然神色自若地擦拭着弓箭。 “公……公主她……” “公主怎么了?”他皱皱眉,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现。 “公主她逃了!” “什么?!” 喀啦一声,独弧胤手中正在擦拭的弓箭居然应声而断。 她居然又逃了!她不是之前才亲口答应他绝对不会再逃的吗?后天就是他们的 大婚之日了啊!她居然又逃了!不可原谅! 等他这次抓到她以后,一定要五花大绑把她绑在床上,直到大婚之日才让她出 房门! “回宫!”他翻身上马,完全不顾刚才拼命跑来的小宫女,一个人快马加鞭地 往皇宫的方向骑去。 一路上,他的心情复杂万分,又是愤怒又是疑惧。 哈莲娜为什么还要逃?难道他对她的爱还不够吗?难道她不知道这是对他最严 重的背叛吗? 不、可、饶、恕! 愤怒至极的独孤胤甚至有了想杀人的冲动,至少他如果真的杀了哈莲娜的话, 她就从此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什么?找不到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怎么找的?才一会儿工夫,人怎么 就会不见?”盛怒的独孤胤大声斥责着跪在面前的侍卫们。“找!再去找!找不到 她,小心你们的脑袋都不保!” 侍卫们惊慌地退了下去,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凌安王这么生气的模样。 “来人!把那个女人带来!” 话语才毕,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便被侍卫有些粗鲁地拉了进来,女子轻艳着眉, 一面不时摸着自己的胸口,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 “你就是白师傅的女儿白芸芸?”独弧胤眯细了眼,尽管白芸芸脸色不适,但 他却感觉得出来这都是装的。 “启禀王爷,小女子正是。” “你再把经过说一次。”他冷冷地下令。 白芸芸也不慌不忙,缓缓开口,“启禀王爷,小女子那时正与哈莲娜公主习舞, 但公主教的舞步豪迈爽快,举手投足皆要使上不小的劲儿,小女子一个不注意被公 主一脚踢中胸口,一时气闷便晕了过去,等到小女子醒来时,身上已被换上了公主 的衣裳,公主也已经不见人影了。”一面说她还不断轻咳,双眉微微皱着,显示哈 莲娜那一脚的确踢得不轻。 “哼!”独孤胤摆明了不信,再次下令,“传白师傅上来。” 这次侍卫带着神色自若的白师傅走了进来。 “参见王爷。”白师傅恭敬的说。 “白师傅,你可曾于今日带着你的女儿去找哈莲娜?” “是。” “之后你有事先离去后,是否曾经派人来接你的女儿?” “回王爷,并没有。小的离去前曾吩咐过女儿,说稍晚小的会亲自去接她,并 没说会派人去接。” 白师傅将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哼!是吗?难道你是说宫里有人接应哈莲娜,所以她才能顺利逃出去?” “回王爷,小的不知。”他打死不承认,反正没有人证物证,他只要不承认, 谅独弧胤也不能乱往他身上扣帽子。 独孤胤咬咬牙,正想命人将这对父女丢进大牢好好拷问一番时,皇上居然也来 了。 只见皇上的神情有些无奈,他看向白师傅的脸似乎有着“又是你搞的鬼”的表 情。 “胤弟,事情我都听说了,哈莲娜真的找不到了?” “皇兄,绝对是这对父女搞的鬼!我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们,让他们吐出哈莲娜 的下落!” 独弧胤的眼睛都发红了,简直像是恨不得马上扑上去把这两人生吞活剥一样。 皇上独弧靳暗叹一声,“胤弟,我相信不会是白师傅做的。”其实他心知肚明, 九成九就是白师傅搞的鬼,可是他又不能明说,免得胤弟到时候真的气红了眼要拿 白师傅开刀,他可能也阻止不了了。 “皇兄?!” 独弧胤露出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独孤靳。 他的皇兄为什么要帮这对父女说话? “胤弟,有些事情,我想和你谈谈。”独孤靳示意独孤胤跟着他出来。 独孤胤即使满肚子不甘与愤怒,面对天下第一人的皇帝,也只能忍气吞声,他 恨恨地瞪了还跪在地上的白家父女两眼,这才跟着独孤靳的脚步走了出去。 两人临去前,独孤靳突然停住脚步,微微往回望了一眼,正巧瞧见白芸芸抬起 脸来望着他。 两人视线相对,都是小小一惊。 白芸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忙低下头。 独弧靳则是眼睛微微睁大,然后又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缓缓走了出去。 好像,真的好像,尤其是那笑起来时脸颊上出现的小酒窝。 原来她的女儿也长得这么大了呀…… 花园里,只剩下兄弟两人时,独孤靳才缓锾开口,“胤弟,你快乐吗?” 独孤胤不解为何皇兄突然这样问,迟疑了一会儿,“皇兄,臣弟不明白您说的 ‘快乐’是何意义?” “不必去想什么定义,你只要想想,你快乐吗?” 独孤胤想了许久,竟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面对预想中的沉默,独孤靳苦笑了一下,低沉的笑声轻轻回荡在花园里,“你 不快乐,是吗?” 独孤胤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以为只要哈莲娜在你身边,你就一定会快乐?你是不是发现即使她 已经在你身边了,你却依然不快乐?” 独孤胤本想说些什么反驳,但面对亦父亦兄的独孤靳时,他突然觉得自己所有 的反驳都只是幼稚的行为而已。于是他默认了。 “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独孤胤乖乖点头。 “因为哈莲娜不快乐,所以你也不快乐。爱情是要两个人都能快乐,才是幸福 的爱情,不然那只是一种折磨,到最后即使再相爱,只要有一人是委曲求全,最后 终会落得貌合神离的地步。” “皇兄,难道我对她的爱还不够吗?”独弧胤忿忿不平。 “胤弟,你是不是看见哈莲娜的时候就很喜欢她,想要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没错。” “如果你真这样想,那你还把她看做是个人吗?她和那些漂亮的金银珠宝有什 么不一样?只要人见了喜欢就能留下,有没有人问过她的意愿呢?” “我……可是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能将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吗?” “那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胤弟,你想想,你仔细想想,如果哈莲娜真的 为了你而留在宫中,她怎么会快乐?她来自远方的草原,她属于自由,不属于这里, 便要把她留在这里,她终究会水土不服,最后说不定还会因此凋零在这深宫大院里。” 独孤胤懊恼地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平日潇洒自若的模样全无,“皇兄,那我到 底该怎么做?我不想失去她啊!三年前她救了我一命之后,我就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我爱她!我想一辈子都和她厮守在一起啊!” 见到自己的亲弟弟为爱情烦恼成这则可怜模样,独孤靳伸出手拍了拍独弧胤的 肩膀,又叹口气。 “胤弟,你喜欢皇宫吗?” 独孤胤愣了一下,皇兄怎么话转得这么快? 独弧靳望了望四周华丽的栋梁,露出苦笑,“其实也是我不好,三年前你都已 经离开这里了,要不是我想念亲人,也不会又把你找回来。” “皇兄,我是自愿回来的。” “就算你是自愿的,恐怕也有人不希望你回来吧!” “那当然!那些叛臣贼子当然不希望见到我回来!”独弧胤重重哼了一声。 “不,那个不想见到你回来的人,现在已经安息在河洛寺了。” “……母亲?” 独孤胤的生母徐贵妃在三年前那场政变中被乱兵杀死,独孤靳平定叛乱后找着 了她的遗体,于是将她安葬在河洛寺中,那儿是徐贵妃亲姐姐出家的地方,希望能 由她为徐贵妃安魂。 “胤弟,仇己报,冤已清,你在皇宫中可尚有留恋?”他回头慈祥地看了一眼 如同自己亲生儿子的亲弟弟,“再者,最心爱的人也不在皇宫里了,你继续待在这 里,又有什么意义?” “皇兄?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什么,你自己解读。总之,我希望你能快乐,能和心爱的人厮守 一生。现在的你大概没办法静下心来想这些事情,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吧!只希 望那时候还不迟。” 希望他的胤弟不要像他当年一样,因为摆脱不去的包袱而失去了最心爱的人, 眼睁睁地看着她嫁作他人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