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这样一个浓雾深锁的天气,用文字叙说Q市艺术馆的那些看似怪诞的故事, 心里总有些忧伤,尽管我的高中同学、现在的Q市甲庄医院院长打来电话,说他们 的情况都很好,尤其是“你那位颇风格的吕小苇”。院长还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准 备把Q市艺术馆列为科研合作单位,或者叫实验基地。院长的最后一句话在我的心 里涂抹了一层沉重。实验基地,对于Q市艺术馆,是福音呢,还是羞辱? 两年前,同样的季节,同样的大雾,我和女友吕小苇、摄影家夏侯春秋,从省 城来到Q市采风。为了工作方便,Q市艺术馆长祝幸福安排我们住在馆里。一进艺 术馆,雾障褪尽了,眼前坦露无遗,我的同伴的表情,就像土著人极度夸张的面具, 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脑子里。当时艺术馆从市中心迁到开发区两年多,院子里空阔荒 凉,那几亩凄迷的衰草中,只一棵佝偻的枯槐,几十只乌鸦蹲在高枝上昏昏地俯视 着。我们的摄影家夏侯春秋说了声“妈呀”,就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挤出一朵玫瑰 花样的皱纹。我的女友吕小苇呢,眼里突放异彩,两手扣在一起,抱在脑后,晃动 着肩和肘,叫了一句“多么好的野草啊”!这使我想起了我们在约会的时候,她常 常用十指梳理着我的头发,情不自禁地叫一句“多么好的野草啊”!我一向认为她 是开玩笑,直到这时,才知道她对野草有着本能的、疯狂的爱,甚至胜于她的男友。 那时,我还不明白野草对她生命的意义,我只是疑虑重重。 那天晚上,我和摄影家夏侯春秋同住一室。他说Q市这个开发区是个古战场, 艺术馆所在地是士兵的尸体填满的深谷,他说一进这个院子就嗅出了血腥味和兵器 的锈味。凌晨,我是在夏侯春秋的呻吟中醒来的,一夜之间,笔挺的夏侯春秋成了 佝偻。我护送他回到省城治疗,没有料到半月后他就多症并发死在了医院里。他的 遗容还算坦然,较之平常,额上定格了一朵玫瑰花样的皱纹。 这次采风的结局相当生动:一个人永久地走了,另一个人——我曾经的女友吕 小苇,永久地留在了长满野草的Q市艺术馆,而我,依旧是愚顽不可塑造。 这样的大雾是我经历过的第二次。把手掌伸出去,雾压得手腕发酸;在你惶惶 的视野里,人非人,花非花,车非车,楼非楼,就连你的思绪也被遮掩得支离破碎、 神出鬼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