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容泽闷不吭声,一手靠着椅背,一只手无意识地甩着手上的笔,对于面前尴 尬的静默没有声响。 他的银框眼镜依旧静静挂在鼻梁上。 镜片上映着女子瘦小的肩膀,一边抖动,一边擦泪,即使语调哽咽也没放弃 追问,“你说啊……你快点说!你只要告诉我钟楚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说完,你就让我看书?”揉揉眼皮,容泽感到万分疲倦。 “嗯。”梦晴红肿的双眼不停眨动,小头颅也直点,就巴望他能给她安心的 答案。 “她说的是假的!她们再找你谈,你就请她们来找我,我自己跟她们说。” 容泽摸摸额头。这个礼拜梦晴已经闹三次子,再加上必须温习的课程,他觉得脑 袋有点呈现爆炸的状态。 “我有说啊!可她们跟学姐还是一起来吵……”梦晴泪眼汪汪的看着男友, 希望他能为她伸张正义。 “说不听就别理她们。”截住梦晴的话,容泽把视线调回课本。 “可我不理,她们还是来啊……” “小晴,你这礼拜为了同样的事,已找我谈三次了!”闭上眼,容泽对于这 样的穷哭穷闹有点疲于应付。 为什么她老是因为别人的闲言闲语而哭泣? 他给她的安全感不够吗? 他一直以为他们在一起应该会是无忧无虑的,但从梦晴的表情看来,似乎并 非如此。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谁教你容大帅哥那么受欢迎嘛!我只是丑小鸭,大家都说我配不上你!你 当初不要理我就好了……”梦晴禁不住要抱怨。她喜欢容泽,但心里严重的自卑 感让她的自信心严重缺角…… 她好怕他突然离去,她好怕学姐说的话会成真,她好怕他会跟比她美的女孩 子出去约会…… 每天晚上,想到这些事,她就睡不着觉……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孩子啊,为什 么会有个众人瞩目的帅哥男友? 呜,那些坏巫婆都在垂涎她的男朋友……呜呜,他不要吻她就好了……呜呜 呜,她不要认识他就好了…… 为什么她要从窗台掉出去?为什么她要碰到他?好讨厌喔…… “那么,你说你会碰到这些麻烦,都是我长得太好看的错罗?”容泽干脆放 下书本,搂住梦晴叹气。 她怎么连胡闹都这么可爱?遇到这个宝贝蛋,他投降了。 原本以为这样的交往只是打发时间,可现在他光功课就忙得翻天覆地,时间 根本不够用,哪有空间?但对她,他依旧不愿放手;即使面对转换环境的压力, 她情绪不稳定,他仍没有厌倦她…… 他知道这次自己真的栽了,而且栽得没有话说。唉! “哼!”知道是自己在闹脾气,梦晴把头窝在男友怀里,死不肯抬头,不想 让他看到她哭肿的眼。 “别哭了。把问题交给我,我让她们不要去烦你……”容泽轻拍小佳人的背 脊,低声安抚。 “唔……”感觉到自己为难男友,梦晴羞愧得不想抬头。 “小晴?”他都说了要帮她解决问题,她怎么还在难过?容泽拍拍恋人的头, 要她振作精神。 “别叫了啦!我只是不想说话,又没怎样……”躲在男人怀里,她低声咕哝。 “哦!”原来她是害羞? 容泽善解人意地答允,但低沉的笑声还是流泄而出。 梦晴火大地抬起头,想要臭骂容泽一顿,但与他深邃的黑眸对视,她除了看 到他眼里的包容与无奈,更注意到他没有说出口的疲倦……他功课压力很大吧? 她到底交了个什么样的男友? 如果不是他的爱慕者一再骚扰,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他们之间的差别。 他事事好强,样样不服输,再加上优渥的环境,不论做什么事都是众人谈论 的焦点。 早料到会有人注意,所以他全力以赴。 当初,他不是也以为她是那群追逐他的狂蜂浪蝶之一吗?好强的性格让他无 法忍受被强吻,绝对要吻回来,夺回他的主权,也争回身为男人的面子……他是 这么要强啊! 他只是感情受瞩目吗?恐怕不只吧…… 从容泽泛着疲倦的眼里,梦晴突然体会到两人最大的差别——他能包容她, 但她却不能帮助他。 如果她继续迟钝无用下去,有一天,他是不是会抛弃她呢?想到这儿,她的 心突然隐隐抽痛。 但她对他没有帮助啊!他这么辛苦,而她只会在旁边胡闹,对他一点帮助也 没有…… 那群女人的确没说错,她真的配不上他! 他对她这么好,她却什么也帮不了他,只会在旁边吵闹……这样的女友,再 交往下去有什么意思? 记得有人说过,初恋不会有美好的结局。 姐姐在确定他们交往后,也曾经老实评论过,“完全看不出容泽看上你哪里?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 对啊,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怎么会凑在一起呢? 梦晴闭上眼,紧紧揽住容泽的手臂,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这样紧紧搂住他,就像拥有了至高无上的幸福…… 但……丑小鸭跟王子怎么会有美好幸福的结局? 她不懂他的世界,却会试着祝福。 这场如梦似幻的恋情就该像美丽的泡沫般,出现在梦幻的十六岁,结束在梦 幻的十六岁。 或许,以后他会牢牢地惦着她…… 梦晴像突然想通了什么,悄悄地咬紧牙根,不自觉地握紧拳头,在心里痛下 决定。 她要转学!转到容泽找不到她的地方! 反正依她在圣心的成绩,要转到哪个学校应该都不是问题。 十六岁这一年,梦晴在人生的转弯处,痛下决心—— “泽,吻我。”她提出要求。 再吻一次,她会牢牢记住爱情的滋味。 爱情的苦涩…… “小美人,这是我的荣幸。”男人回以火热的行动。 她献上花瓣般的红唇,相爱的恋人在泪水和吵闹后,以缠绵的唇舌做为终结。 再见,我的爱—— “泽,恭喜你,T 大企管!” 容泽接起电话,全都是恭贺他考上第一学府的贺电。不管朋友或亲戚,都在 放榜的第一时间祝贺他成为T 大的新鲜人。 他每通电话都有接,但口气称不上好,只是用鼻音哼气,冷冷地接受众人的 道贺,再快速挂上电话。 整个暑假都泡在容家游泳池的戴杰善尽朋友义务,和善又有礼地开口,“怎 么,你吃炸药了?” “继续游你的泳,少来烦我!”容泽没好气地睨了食客一眼,回答还是充满 火药味。“我的脸天生就是长成这样,嫌我的脸臭就自己飞到东南亚,随便包一 个岛度假!” 嘿嘿嘿……岂止吃了炸药?他根本就是个活动的火药库! “唉啦,你脾气这么大,要是回外婆家过暑假的小晴打电话来,你可会把人 家吓哭的。”戴杰根本不怕他,继续往火药库中心踩。 “哼!”闭上嘴,容泽没再说话。 他是在等她的电话!只是小佳人回老家去,心都玩野了,电话一直没拨回来 …… 他少爷等得火大,打来恭贺的人便倒楣了。 戴杰摇摇头。恋爱中的人都这样,重色轻友。 唉!被爱冲昏头的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恋人第一,其他都殿后。 他好希望自己也能这样…… 七年后 崇威科技公司。 “经理,刚应征进来的工读生来报到了。”李秘书悦耳的声音从播音器传来。 “知道了。你先带她去看看仓库,了解公司的作业流程。”在办公室里的容 泽冷漠地回应,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话筒里流泄出来,并没有传唤任何人进入办公 室。 “是。”李香君惋惜地答应。 原本是要带小妹妹去见识见识何谓帅哥的,替她谋得一点福利,无奈帅哥经 理不给见,只有先去仓库忙罗。 青葱的手指一扬,要新来的工读生跟她去整理仓库,顺便熟悉工作流程。 “来了。”新进公司的菜鸟乖乖答应,对老大姐必恭必敬。 李香君看到乖乖的小妹妹,希望这只生嫩的菜鸟能耐得住几个铁汉老板的考 验,接手她的工作,不然在家乡要她快点回去结婚的男人,又有得等了。 谁不知道几个头头忙得分身乏术,只有不断应征刚毕业的新人来应付不断增 加的业务量…… 讲是讲工读生,其实就是从基层做起,看看他们是不是可塑之材,是否有能 力扛起过重的工作量,是的话,三个月内跃升正式职员,薪水三万五起跳;不是 的话,也不用浪费彼此时间,哪时想走——崇威科技的大门永远敞开,等不胜任 的新人离职。 真是简洁有力啊! 没办法,崇威的业务在这两年扩张得太快,原本租下的办公室不够用,再三 个礼拜,他们就要从这个僻静的地段搬到更宽广的商业大楼。面对杂乱无章的环 境,管理人事的主任头痛不已,只有再聘新人来应付不断增加的工作量,顺便替 自己延年益寿…… 要不是看在丰厚的年终分红的份上,他也会选择跷头,替自己换个老板,省 得过劳死。 经过茶水间的穿衣镜,李香君瞄了瞄身后那张清纯、不解世事的小脸,突然 间,觉得自己像把天使推入火坑的恶魔…… 不管了,谁教她来了呢?她不来接她的职位,那她在家乡的男人会好可怜、 好可怜……所以,还是赶快把她教上手,自己好离职吧! 唉…… 不理会外头已经忙得一团乱,容泽拉下领带,挽起衣袖,在办公室内跟新进 的设备作战。 没错,他就是这样亲力亲为。 从在学生时代开的小小设计室开始,他就是这么忙了。连番过关斩将,修完 企管硕士的课程后,他就赶着回台湾,跟一起长大的哥儿们一起开公司,实践一 同为自己事业奋斗的理想。 他的人全就是这么忙碌而有干劲,标准的青年才俊。 大家都知道崇威科技的容泽是容氏集团的少东,但他根本不理会家族企业, 自己出来打拼,几个哥儿们各司其职,就是为了把他们的公司打响名号,证明他 们是有能力的。 他们绝对不是只会开跑车、盖印章的小老板! 容泽挽起衣袖,他用自己的才智与努力,跟外界证明他可以一肩扛起事业。 以及人生所有的风风雨雨…… “唉哟!我快累死了……” 踩着高跟鞋回家的梦晴一进门就呼天呛地、喊爹叫娘,好像在外头受了多大 的委屈跟折磨。 “怎么啦?工作不顺利?”梦涵从厨房探出头,看看今天去崇威科技报到的 妹妹。 “事情多得跟狗毛一样,难怪一天到晚找人。”痴在沙发上,梦晴快累毙了。 还好李秘书好心告诉她公司内部的机密—— 老板比较喜欢工作有效率的人,秘书穿高跟鞋或平底鞋并不能决定他任不任 用! 听到这件事,她几乎是含泪高喊三声“万岁”,再拥抱李秘书,欢喜地往她 脸颊猛亲。所以……她明天可以不用穿这个折腾人的鞋子,换上她比较习惯的平 底鞋,安心上班! 也是啦,秘书的工作原本就像杂事小妹,所以应该穿行动方便的鞋子才是。 呵呵…… 看到刚上一天班的妹妹回来就趴在沙发上傻笑,梦涵摇摇头,认为这个生性 迷糊的丫头没药救了。 “想吃点什么?我下碗面给你吃?”当个临时雇员也要弄到七、八点才回得 了家,分明就是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嘛,难怪崇威科技赚钱……只是不知生性丢三 落四的妹妹能在那待多久? “我要吃蔬菜面,要加香茹跟番茄喔!”呦呼!她就知道回家晚,姐姐就会 煮面给她吃。 “你等一下。”梦涵再度钻入厨房,先从冰箱拿出下午烤好的柠檬派。 “哦,我去泡玫瑰花茶。”这就是她死也不吃外食的原因。 姐姐的手艺太好,她怎么能抛弃厨房里的东西,在外头乱吃,回家就只能望 着那些美食流口水呢?聪明的小孩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梦晴欢天喜地地坐在茶几旁,开始享受好吃的柠檬派。 “吃慢点,没人跟你抢。” 看到妹妹吃得开心,梦涵也很有成就感,唇边不禁绽出淡淡的微笑。 世事无常,两年前父母在一场意外车祸中丧生后,她们姐妹俩就靠着保险公 司的理赔金生活,直到现在。 如果在天国的父母知道几个月后就大学毕业的梦晴已变得比较懂事,会不会 开心?尤其梦晴还知道要先找工作增加社会经验,这是以前的她绝对不会想到的。 现实的确会逼人成长啊…… “我快要饿死了!公司叫的排骨便当根本填不了我的胃,还有那个珍珠奶茶, 好甜喔,一点也不好喝……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窝在办公室里的老大一点也没 有嫌难吃?像我这么不挑食的人都知道不好吃了,为什么那些老大不嫌弃?也没 有出来骂人……” 吃了两口派,又喝了一杯玫瑰花茶,梦晴开始叽叽呱呱抱怨起来。依她看来, 崇威的每个人都是工作狂! “上头的好伺候,你以后的工作不就轻松?你还嫌什么?”梦涵没好气地看 了妹妹一眼。 “排骨便当太小、珍珠奶茶太甜……”梦晴眼巴巴地看着姐妹。 只吃一个柠檬派可塞不了她的胃喔…… “知道啦!”梦涵翻翻白眼,转身再回厨房煮面。 她真是会被这个大胃王吓死。瘦巴巴的,却超级能吃。难怪她的好友一看到 梦晴,都会问梦晴在家吃什么。 “呵呵……”梦晴笑咪咪地跟到厨房,坐在饭桌旁跟姐姐聊天。 她很喜欢这种家居时光…… “在崇威有没有看到顺眼的男孩子?”其实梦涵比较关心的是妹妹的感情生 活。 “崇威哪有男人?”梦晴专注地看着锅子里的面条。 “怎会没有?那不是科技公司吗?程式设计师应该都是男的吧?”梦涵不让 妹妹闪过这个话题。 “大概是吧。可是他们都是工作狂,一整天都窝在自己的办公室,除了仓库 的货跟档案室的资料,电话里男人的说话声音……”不过他的声音很好听。“我 只看到一个秘书大姐。” “这样啊……或许他们都很忙。”梦涵有点失望。 梦晴大学都快毕业了,也没听她说过喜欢什么男孩,更没见她带什么人回家 ……唉! “不管什么男人都没有我以前在学校看到的好,我才不要交次等货色呢!” 梦晴耸耸肩,不以为意。 “那……那时候你为什么不交?”梦涵叹气。 学校里有好的,为什么不试着交往呢?出社会以后,会认识的男人就只有这 些了。 “喜欢的太好,交不起。”梦晴撇撇嘴。 一个俊美高眺的身影闪入她的脑海,顿时又刺痛她寂寞的心…… 他总是包容地看着她,容忍她的性任与胡闹…… 让她即使离开他,也忘不了他曾经存在她的生命。 那年,她跟父母又哭又闹,吵着要转学,说学姐都欺负她。 事实上,是她自惭形秽,自觉配不上容泽,自卑在心中膨胀数十万倍,恨不 得马上消失在男人眼前,便趁着他忙大考时,参加其他县市私立中学的转学考试, 成功地消失在他的眼前。 有听姐姐说他来家里找她好几回,但她一哭闹,大家便不了了之,也没跟他 提起她跑到哪里去…… 自尊心甚强的大男生找她几回得不到下文后,便不再来了。 她的初恋便在自己的任性下,烟消云散。但过度任性的结果就是……她再也 找不到比容泽更好的男友了。 不管是谁,她都认为他们没他好,她连一个微笑也吝惜给人家。 于是,漫漫的寂寞便侵蚀了她的青春。 这算是老天爷惩罚她吗? 那年,她心里的自卑没办法说出来吗?一定要逃之天天,让所有的人都莫名 其妙吗?她觉得自己很愚蠢,但事情如果再重来一遍,依她贫瘠的脑袋,可能处 理方式还是一样…… 她能拿这样的自己如何呢?她又能说什么呢?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啊…… 甚至连心里的歉意,她也没勇气对疼爱自己的大男孩表达。任凭时光悠悠, 她只能沉默以对,坐视青春时光的消逝…… 所以,就这样了。 所以,就不要再追问她的恋情到底落于何处,反正她的爱情就是被她的任性 过度挥霍,也没什么好问、好追讨的…… 她是个蠢蛋,是个没有勇气面对真心真情的大蠢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