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盛夏的六月,天空晴朗无云。 宜丰县的市集上,来来往往的人潮不断。 一位少年书生,约莫十九、二十岁,背着包袱,在人群里四处张望,最后停 在茶水摊前。 “老板,请问一下,这里有没有一处姓莫的人家?” “你是指莫尧皇少爷吗?有啊,他就住在城西。你是他什么人啊?”老板随 口问道。 “我是他堂弟,打四川来的。” 老板上上下下巡视少年好几遍,粗布麻衣,鞋子磨得指尖几乎快露出来。这 副德行,会是那位有钱少爷的堂弟? “客倌,不急的话,留下来喝碗茶吧!”虽是质疑,老板还是热情招呼。 “谢谢。”少年咧嘴笑道。 才刚坐定,就传来隔桌二位客人的谈话声。 “你听说了没?白家二小姐要出嫁了。” “什么?”客人差点被茶水呛住。“白锦川那老狐狸舍得嫁掉她?” “可不?这白小昱虽是哑巴一个,但怎么说也长得国色天香,貌美似玉,想 从那个视钱如命的白锦川手中娶到她,银两不知道得花上多大笔?” “到底是哪个幸运的家伙得手?” “不就城西的莫尧皇,莫少爷嘛!” 听闻熟悉的人名,少年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赶紧改换位子。 “请问二位,你们刚刚谈的是……莫少爷要娶亲吗?” 客人不觉突兀,答道:“没错,城西的莫尧皇啊!” 少年不解地搔搔头。“可是据我所知,他在几年前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客人相觑一笑,其中一位细心为他讲解,连没问的部分都全盘托出。 “小兄弟,敢情儿你是外地来的?难怪不知道。莫少爷可是咱们当地出了名 的怪,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他是五年前才来到宜丰县。他一来可不得了,一口 气买下城西所有的土地,甚至,城东、城北都有他的产业。” “一座城都去掉二分之一了。”另一位帮腔道。 “这有什么奇怪呢?他是商人嘛!”少年觉得理所当然。 “就是这点怪啊!他明明是江西布政使大人的儿子,有的是璀璨前途,怎会 来到我们这种小地方,做这些买卖?” 少年失笑道:“谁规定当官的儿子不能从商?” “话当然不是这么说的,撇开这些不谈,莫少爷行径最怪在于他的娶妾。” “他还娶妾?”少年不可置信睁圆了眼。 堂哥完完全全放弃了吗?那位漂亮姐姐,他一点都不留恋? “本来,男人有个三妻四妾不足为奇,何况以莫少爷的身份,想要几个妾都 是合理之至。只不过,照理说娶妾不需要任何礼仪,但莫少爷却以正房之礼连续 娶了四位妾,而正房却空着。” “他娶妾……不娶正房?”少年的疑惑愈来愈深了。 “所以怪啦!而且他四个妾有两个都莫名其妙死了呢!虽然莫府传出的消息 是自杀,但我看恐怕都是被他凌虐至死的。”客人瞟瞟左右,压低了声音。 “怎么可能?”少年愣住。 “反正人们都这么传着,搞不好白小昱会成为第三个牺牲者。” “白小昱又是谁?” “她是宜丰县的富豪——白锦川的二女儿。说起白家,精采的很。生了三个 女儿、一个儿子,老大白华儿,名字听起来不错,应该如花一般美丽,可是她却 是三个姐妹里长得最丑的,半张脸长满了蓝绿色的胎记,晚上不小心还会被她给 吓死。” “可不是?那天我去白家送米,远远望见背影,还以为是个漂亮小姐,一回 过头,天啊!那晚我差点睡不着。” 旁人附和道。 “老二白小昱是最具姿色的一位,无奈是哑巴一个。老三白无衣,阴阳怪气, 一靠近她就觉得乌云沉沉的,十足孤僻的怪人。至于老么白彤弓,聪明伶俐的一 个男孩儿,不过,男生女相,个性活泼亲和,没遗传到他父亲的阴险吝啬,算是 大幸。” 少年听得瞠目结舌。 这家人似乎相当复杂,堂哥跟他们扯上关系。是好是坏? 少年向他们道了别,往城西走去。 ****** 白锦川高坐于后厅,悦展粗眉,痴肥的身子陷入大椅中。 他扬着高高的嘴角,宣布了确定消息,白夫人第一个起身持反对意见。 “老爷,莫家是要纳小昱为妾,您怎可答应?再说,婚姻需要媒妁之言、父 母之命,这事全由莫尧皇一人主导,根本没知会莫大人,哪合礼呢?” “你我不就是父母吗?”白锦川怒击桌子,表情狰狞,让白夫人打了个哆唆。 “莫家在江西可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能攀上这门亲是小昱的福气。试想一个哑巴 有人肯要,已经是谢天谢地了。你还嫌东嫌西?” “话、话不能这么说。”白夫人颤巍巍地。 丈夫是她的天,她一向不敢忤逆,然而牵涉到女儿幸福,她绝不能视若无睹。 “莫尧皇已经娶了四位如夫人,不愁少小昱一个啊!况且,您又不是不明白, 他之前娶的女人,有一半都离奇死亡,难道你要小昱去冒这个险吗?”说着说着, 白夫人不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一旁的小昱抚抚她的背,安慰着。 “有什么险好冒?”白锦川不耐烦地说。“她嫁的是宜丰县的首富、江西布 政使的儿子,多少荣华富贵等着她享受,她该知足了,别的女人想要还得不到呢!” 他走向小昱。“总而言之,你给我乖乖准备当莫家的媳妇。” 小昱冷冷瞪着他,眼里充满了轻蔑。 “你那是什么眼神?像你这种哑巴,嫁得出去该偷笑了。”白锦川袖子一挥, 快步走出后厅。 小昱握紧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肉中。 在父亲的心里,她是待价而沽的商品,没有生命、没有自己的立场、没有发 言的机会,纵使她不是哑巴,长久在他的自私下,恐怕也会失去说话的能力。 她好不甘愿! “我可怜的女儿。”白夫人望着小昱,爱怜的指尖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来。 “原谅娘的懦弱,无法保护你。” 小昱摇摇头,眼眶泛着泪水。 “明天陪娘去一趟九岭寺吧!让神明保佑你在莫家平安无事……能获得美满 的归宿。” ****** 白家后厅陷入一片愁云惨雾。 白锦川踱来踱去,额上的青筋若隐若现,白夫人则是一直哭泣,华儿怎么劝 也没用。 “别哭了行不行?”白锦川大吼道。“祸是你闯出来的,还哭?” “我不晓得山上会有盗贼……九岭寺以往一直很安全……怎会料到……”白 夫人泪流不止。 “老爷,我看还是先去报官,让官府派兵寻找……”老仆白忠开口了。 “不行。”白锦川一口回绝。“要是报官,整个宜丰县都会知道小昱失踪的 事,届时莫家若以此为由退婚的话,我怎么办?” “老爷,是小昱的性命重要,还是婚事重要?”白夫人痛心疾首。 “少罗唆,这件事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白锦川环视屋里其余四个人。“红 惜、白忠,这事儿你们若敢向外透露半分,我就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 红惜躲在华儿身后,使劲地摇头。 白忠则必恭必敬的。“老爷,我在白家几十年了,您还信我不过吗?但是, 假如不报官,那小姐岂不危在旦夕?听寺里住持说,这批山贼近来在九岭山出没 愈来愈频繁,抢人钱财、夺人妻女,手法跟以往完全不同,十分凶狠。若不尽快 寻回二小姐,恐怕……” 白锦川蹙额,又叹气又跺脚。 “你带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上九岭山,就说为找寻小昱遗失之物,看看能不 能发现她的行踪。另外,对外宣布小昱为准备成亲,暂且移居郊外别院。” ****** 过了半个月,仍然没有小昱的消息。 白锦川烦恼得头发不知灰白了多少,再过七天,就是大婚之日,倘若对莫家 无法交代,他那套攀龙附风的计划不仅全泡汤,说不定还会惹上祸端。 他不能容许这种情形发生,他非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 “爹,您在说笑吗?”华儿绣到一半的蝶舞双飞掉落于地。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白锦川双手置于后,面如坚石。 “莫家娶的是小昱不是我啊!我岂可代嫁?”华儿觉得这简直荒谬极了。 “盖上红头盖,谁也不知情。” “瞒得过众人,但瞒得过莫尧皇吗?”华儿抚摸左颊,神情失落。“一眼就 会被看穿的。” “看穿又如何?莫尧皇的个性我清楚的很,娶了丑老婆这等丢脸事,他肯定 不敢大肆宣扬,更逞论上白家讨公道。到时你只要编段谎话骗过他,说脸上的胎 记是提亲后才长出来的就不会有问题。”白锦川城府之深,令华儿心寒。 “可是,爹…” “无衣伤寒病笃,白家只剩你一个女儿。你若不肯代嫁,莫尧皇会对咱家采 取什么行动,你心里有数。”白锦川动之以情。 华儿顿觉寒意直上心头。 莫尧皇这个人性情苛刻,如果不顺他的意,的确难保他不会对白家不利。 “而且我等于给了你出嫁的机会,可能是你一辈子都求之不得的,你反倒要 好好感谢我。”白锦川实在不讲理,话全反着讲。 “不,还是不行,这……”华儿握紧腰际的香囊,挣扎矛盾。 “你敢违逆我?白家由我作主,容不得你说‘不’。”白锦川斩钉截铁放出 话,转身就走,不顾后头华儿声泪俱下的求情。 怎么可以?她在等人啊!至少让她等到他,让她看看他的模样,让她知道他 过得好不好。 为什么要逼她出嫁?嫁了莫尧皇,可能什么都看不到了…… ****** 娶亲在莫家算是家常便饭,有着前面四位姨太太的纪录,大家准备起婚事可 是驾轻就熟,只不过这次对象是白家,因此比前几次都隆重了些。 按理说,娶妾不需任何礼仪,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是多余,求亲、 下聘、亲迎等手续更是不必要。然而,以莫尧皇的怪脾气,娶妾这种小事,办得 如娶正房,前四位如夫人都是如此,而白小昱夹带富豪之女的强势,自是有过之 无不及。 当日,华儿顺利被迎进莫家的别香院——莫家为第五位如夫人准备的住所。 华儿在拜堂时,一颗心“噗通、噗通”地几乎快跳出来,现在来到房内,总 算较为安定。 红惜不时地向门外探头,回身向华儿报告。 “小姐,别紧张。看这时辰月,那个莫少爷铁定会喝得不省人事,起码今晚 可以逃过一劫。” “可是以后还是要面对事实!”华儿摸摸腰边依旧没有解下的香囊。 “老爷也真铁石心肠,不顾你的安危,草草把你嫁进莫家。小姐,你说莫少 爷会不会对咱们不利?”红惜提心吊胆着。 “我也不知道。”华儿只剩绝望。 等不到她要等的人,嫁了一个她不想嫁的人,前途茫茫,她白华儿的命数就 此尽头吗? 此刻,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华儿赶紧盖好红盖头,红惜则随侍一旁。 房门缓缓开启,来者望见里头两个人,低沉的嗓音朝红惜命令,“你可以下 去了。” 红惜当场看傻了眼,身体不听使唤似的,跌跌撞撞地出了房。 她早耳闻莫尧皇貌似潘安、卫价,今日一见,更在两者之上。 英挺的身量、轮廓分明,尤其那双丹凤眼,仿佛专司勾人魂魄,才看一、两 眼,她都不禁入迷。 以他这种条件,娶八位、十位如夫人都不是问题。不过,嫁了这种丈夫,恐 怕妻子只会短命。 她都不晓得该替小姐高兴,抑或惋惜。 莫尧皇得意洋洋拿起秤尺。 江南佳丽不在少数,他所阅过更是上千,白小昱在他们当中可称得上是上上 之选,能从白银川那只老狐狸手中得此佳人,他自然欣喜不在话下。 重要的是,她口不能言语,这是他要她的最主要原因。 一个哑巴,换来宁谧,换来忠诚…… 秤尺轻挑,红盖头飘落于床。 莫尧皇惊慌向后退了几步。“你……你是谁?” “我……”华儿急忙掩嘴,她现在是小昱,不能开口的。 红惜闻声匆匆进房。“怎么了?” 莫尧皇怒火中烧,指着华儿。 “这丑女人到底是谁?白小昱呢?” “她……”红惜相当为难的样子。“她就是我们二小姐啊!” “你说什么?”莫尧皇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这个满脸胎痕的女人是白小 昱?” “其实……在您派人提亲后没多久,小姐突然患病,脸上就长出了这些奇怪 的东西,大夫也束手无策,所以不能怪我们家小姐。”红惜遵照白锦川先前所教 的说词,一字不漏地说道。 莫尧皇半信半疑,托起华儿的下巴。 “白家脸上长有胎记的,不是老大吗?怎么连白小昱也遭殃?” “所以说才糟糕啊!”红惜赶忙编着理由。“事实上,我们大小姐也不是一 出生就这样,她是七岁那年才慢慢浮出胎痕。大夫说,二小姐应该也是同样情形, 只不过迟了好几年。” “可恶!”莫尧皇冷峭的一双凤眼,扫过华儿一瞥。华儿全身打了一个冷颤, 紧垂下眼。 “我要的是沉鱼落雁之貌,不是丑八怪。”莫尧皇用力将秤尺丢到华儿身上, 愤恨地走出门外。 “小姐,你不要紧吧!”秤尺正巧打到华儿上臂,红惜扶住手臂,左瞧右看 的。 “没事,别担心。”华儿勉强绽开笑颜。 虽说被嘲笑对华儿而言是家常便话,但莫尧皇毫无掩饰的言语,甩头离去的 行为,看在她眼里,仍免不了添上一笔伤处。 ****** 古来只闻新人笑、旧人哭,喜新厌旧是男人惯有的特性。因此莫家上下都认 为莫尧皇得到白小昱这新鲜的花朵,必会流连数日而忘返。没想到新婚当夜他却 在其他姨太的房里度过。之后的日子,压根儿没再踏进别香院一步。 这种举动无疑提供了大伙茶余饭后谈论的话题,而姨太太们,本着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的精神,更是要探求出真相,于是纷纷差人到别香院一窥究竟。 得知事实的众人,大笑不止,私底下拿华儿作取笑对象者,不胜枚举。然而, 在莫尧皇面前,大家却又相当识相,绝口不提此事。 只是苦了华儿,每天不堪其扰。除了红惜,对谁都不能开口,别香院的日子, 宛如一条永无止境的空白隧道。 所幸莫尧皇并没有找她麻烦,虽然他自新婚夜后不再找过她,总令她有些落 寞,不过彼此相安无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红惜不高兴地边喃喃自语边回到别香院。 “受不了,全是一群嚼舌根、道人是非的家伙。” 一进门,华儿正悠然自得地在刺绣。 “小姐,你真有闲情雅致!”红惜嘟囔着。 “你在外面又受了什么气啦?”熟知红惜脾气的华儿,继续手上的工作,问 道。 “你都不知道,那些丫鬟、家仆,个个都吃饱了撑着,专讲闲话。” “他们讲了什么闲话?‘华儿依然没有停止刺绣的动作。 “他们说你……”红惜不情不愿地扁着嘴。“不就那些话。” 华儿看了红惜一眼,面露无谓的微笑。 “这些话你应该很习惯,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可是小姐,你不会不甘心吗?白家在宜丰县算是有头有脸,凭这招牌,他 们也当敬你三分。再说,莫少爷都不来找你,你不在乎吗?” 华儿耸耸肩。“莫尧皇只爱美人,我构不上资格,不得其心是自然而然。” “那是他没有眼光,不仅莫少爷,整个莫府上下都是。他们根本不懂小姐, 不明白你的好,随随便便就以外表论断他人,真是有够肤浅。”红惜气冲冲为小 姐抱不平。 华儿笑笑,心中颇得安慰。 “我有了解我的红惜就够了,莫家人懂不懂我并不重要。” “小姐,你太容易满足了。”红惜不满地说。 “咦?你有没有听到声音?”华儿竖起耳朵。“好像是琴声。” 华儿望向窗外,远远有一人影,背对着她们。 她们走到别香院的前院,一少年书生端坐树下,忘情地拨弄指下琴弦,沉浸 在音乐的环绕里。 这琴声仿佛蕴藏吸引人的魔力,华儿不知不觉陶醉于其中,舍不得离去。 曲尽,书生起座整整衣裳,转身恰见尚未回神的华儿直挺挺立于原地。 红惜扯扯华儿的衣袖,华儿才清醒过来。 “你们两位是……”少年很有礼貌地问道,斯文的外表有着与莫尧皇神似的 轮廓。 “问别人之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红惜赶在华儿开口前抢先反问, 以免她露出马脚。 对于红惜的无礼,少年并不温怒,反而回以微笑答道:“在下莫尧学,是这 里主人莫尧皇的堂弟,前阵子刚从四川来到江西。” 华儿见他态度从容,丝毫不被她脸上的胎记吓到。一般人第一眼看到她,起 码都会有惊讶的表情,然而他却好像什么都没瞧见一样。 “换你们自我介绍了……啊!这里是别香院,那么你们其中一位应该就是我 的堂嫂啰!”莫尧学恍悟道。 “你说的没错!这位就是前几天嫁入你们莫家的白小昱,白小姐。”红惜煞 有介事地介绍。 “堂嫂,初次见面,尧学给您见礼了。”莫尧学温文儒雅地一躬身。“啊… …堂娘听得见吗?” “废话!不然怎么会在此听你弹琴?”红惜说。 “说的也是。”莫尧学不好意思地搔头。“对了,是不是我的琴声吵到你们 了?很抱歉。” 华儿看他一脸歉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与莫尧皇的脸形相似,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不同于莫尧皇丹凤眼的慑人 和魅惑,倒是含有一抹纯真,透显着凛然英气。 华儿朝他摇了摇头,指着琴,竖起大拇指。 “你是说我的琴声……不错?”莫尧学试着解读华儿的动作。 华儿甜甜一笑,颔首。 “谢谢。”莫尧学受宠若惊。“不介意的话,我再为二位弹奏一曲。” ****** 莫尧学一派轻松自然走进书房,见莫尧皇专心读书,喊了他几声,他却完全 不搭理人。 “堂哥!”莫尧学干脆拍他一记,他才猛然回神。 “你想吓死我!”莫尧皇顺手合上书,似乎怕莫尧学看到。 “我喊了好几声,是你自己出神,不晓得在想什么。”莫尧学探身瞧瞧他手 上的书本,脸上一副了然的笑容。 “又是毛诗,诗经三百零六篇都快被你翻烂了。” “这叫韦编三绝。”莫尧皇假装正经地说道。 “是吗?”莫尧学身手利落抢过书本,明知故问:“奇怪?为什么三百零六 篇里,唯独‘击鼓’这页特别破烂?” 莫尧皇抿抿嘴,以沉默代替回答。 “既然想着她,为什么还要娶妾?”莫尧学不能理解,堂哥若依然思念,为 何身边来来去去如此多女人?“我在四川得知你成亲的消息时,还以为你终于找 到了你的心上人,愿意定下心来成家,没想到跟我想像的大相径庭。你已经放弃 了吗?你曾经那么执着,我认为……” “你懂什么?”莫尧皇冷冷拿回诗经,随意丢置桌上。“你以为我为何回到 宜丰?江西如此广大,多的是繁华景处,小小一个宜丰根本不在我的眼里。若非 她……我何必于此落脚?”他从怀中取出香囊,里头淡蓝色的光泽似乎在诉说主 人长久的孤独。 “你没有找到她?” 莫尧皇自嘲地挑挑笑意。“我问过旧家附近的住户,他们说从来没见过这样 一个女孩。十六年了,茫茫人海里,就算找得着她,她也嫁人了吧!怎么可能会 傻傻等待一个不晓得何时才会出现的男人?没有女人会这么专情!” 莫尧学在他双眸里读到了伤痕与寂寞,这几年来,堂哥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他的性情、作风似乎都产生大变化,谁让他改变了…… “不过,你倒十分专情。”莫尧学实在的言语,却惹来莫尧皇一顿白眼,但 他无惧地继续分析下去。“否则你不会保留这块石头、空下正房的位子,这些都 是为了等待她的出现吧!” “女人一旦给她地位,只会作怪。所以我只娶妾,是免得自找麻烦。女人唯 一的功用,是生子、供男人欣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莫尧皇的话,令莫 尧学非常不能苟同。 他更加确定,堂哥变了,以前的他,绝对不可能说出这类刻薄的话。 “所以你才不去小昱堂嫂那里过夜?”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管起别人的闲事?” “这不是闲事!你既然娶了她,就应该好好陪她,别放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嘛!” 莫尧学仗义执言。 莫尧皇盯着他,仿佛他的话是天书,难以了解。 “你是脑子烧坏,还是眼睛瞎了?那种丑女,十个男人有九个不敢接近,娶 她我已经够倒霉了,还要与她同榻而眠,开什么玩笑?” “她是不漂亮,但不至于到‘丑’的程度。何况,外表不能代表一切,也许 她的内在很吸引人。”莫尧学真诚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莫尧皇则不以为然地应道:“外貌丑陋再不修养内在,岂不一无可取?你堂 哥只对女人的外在感兴趣,白小昱是我失误的棋子,以后不要再提起她。” “年华终究会老去,但人心却可千年不变。” “说的好,可惜我只在意青春的年华,而且……我不相信人心。” “堂哥……”莫尧学想再辩驳,莫尧皇却巧妙岔开话题。 “离乡试的时间不多了,你应该多加把劲,别辜负婶婶对你的期望。” 莫尧学翻翻白眼,对此话题的提起不怎么想回应。 “光说我,你不也是?凭你的学问、资质,求个一官半职易如反掌。” “功名我没兴趣。”他轻描淡写道。 “我不也是?如果不是娘临终前的遗愿,我才不想趟科举的浑水。”莫尧学 无奈地摊摊手。“不过话说回来,大伯不是很期望你能参加科举吗?” “他的期望是他自个儿的事,与我没有关系。”莫尧皇的口吻顿时变得漠然。 莫尧学识时务住了口,他知道堂哥与大伯处得并不好,但原因为何他就不清 楚了。 “总而言之,你来到宜丰就是为了读书,其他的事就少管些,专心与你的八 股文章作伴吧!”莫尧皇快步走出书房。 ------------ 转自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