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惜努力爬上别香院前的大树,在粗壮的树枝上东绑西绑,两根长长的绳子 垂了下来,红惜轻盈地跃下,将绳子的末端套上厚实的木板。 “当当,小姐,完成了!”红惜自鸣得意地展现她的成果。 “这……结实吗?不会一坐就断掉吧?”华儿不怎么有信心地与秋千保持一 段距离。 “什么话?我以前不是做过吗?少爷小姐们还抢着玩呢!我的手艺是由骆爷 爷亲自传授,所以保证安全。来嘛!小姐,你坐坐看。”红惜硬拉着始终不敢往 前的华儿,好说歹说让她坐上了秋千。 “真的没问题?”华儿仍然恐惧。 “绝对没有问题。小姐,要不要我帮忙推?”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华儿一开始不敢荡得太高,但愈玩胆子愈大,心情也更加开朗。 “哇!好高喔!真的好好玩。红惜,你待会儿要不要也坐坐?” “我自己做的我当然也要亲身……”原本充满笑意的红惜,望见秋千后的来 人,脸色刷地惨白。 “怎么不说下去?”华儿看红惜神色不对,赶紧让秋千速度减弱,停下。 “怎么啦?” 红惜怯怯地指指华儿身后。 一回头,华儿全身血液刹那间凝结! 是莫尧皇!他不是不再来别香院了吗? “你不是哑巴?”莫尧皇的表情不是疑惑,而是令人战兢的愤怒。 “我……”华儿实在不知从何解释起。 “你不是白小昱?!白家竟敢装神弄鬼唬我。”莫尧皇大吼,右手握成了拳 头。 “莫少爷,请您不要生气。”华儿跪下,忍住恐惧。“白家并非故意骗您, 而是小昱无法嫁给您。大婚前半个多月,小昱与家母前往九岭寺,结果遇上一班 山贼,混乱中小昱失了踪影,后来怎么找都找不到。家父怕惹您不悦,所以只好 由我代嫁。” “家母、家父?你是白锦川的女儿——白华儿?” “是的。”华儿尽量稳住发抖的身子。 “好啊!白锦川,你敢玩弄我于股掌之中,这笔帐我非要你清偿。”莫尧皇 咬牙切齿,转身离去。 “莫少爷!莫少爷!”华儿匆匆忙忙拦住他。“这一切都是意外造成,求您 高抬贵手,放过白家。您要我做什么都行,任何事我都愿意做。” 莫尧皇拉住她的衣襟朝向自己,两人的距离只有十公分。 “本少爷花在白小昱身上的银两足够买几十个条件比你优秀的女婢,你以为 你多希罕?” 莫尧皇毫不犹豫推开她,华儿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少爷别怪罪白家。如果真要怪罪,就让我一 个人承受。”华儿颤抖地缩于莫尧皇脚下。 “你父亲为了钱,二话不说把你妹妹许配给我作妾;我听说他待你们姐妹也 好不到哪儿去。这种见钱眼开的老家伙,值得你这样护着他吗?”莫尧皇愈说愈 有气。 “他是我的父亲,这层血缘关系砍也砍不断。”华儿无可奈何地回答。 谈起血缘关系,再加上华儿为家人委曲求情的模样,莫尧皇不由得一肚子气, 长年的积怨在体内翻腾,他大喊:“老吕,给我过来。” 近六旬的吕老总管带着稍缓的步伐出现。 “少爷,何事吩咐?” “看着这两个人收拾包袱,把她们移到蘅芜楼。” “蘅……蘅芜楼?这怎么行?那里好几年没住人了,杂乱不堪啊!” “所以才更需要有人搬去。”莫尧皇的口气不容人分说。 接着,他朝华儿狠狠撂下话,“以后不准你踏出蘅芜楼一步,更不准你出现 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蘅芜楼四面一片的荒烟蔓草,楼的本身更是结满藤草与蜘蛛网。一看,就是 多年无人居住的样子,阴森的气氛笼罩其上。 “小姐,我们真的要住在这种地方吗?怪可怕的。”红惜躲在华儿背后,心 跳加速。 “只要整理一下,就不会这么恐怖啦!”华儿说得不怎么有把握。 “五姨太,我可以差人来帮您整理一番,您很快就可以住进去了。”吕老总 管好心地说道。 “谢谢老总管的好意,我心领了。假如让少爷知晓,你会被连累的。这里有 我和红惜就够了。” “哪够?这么大的地方……” 华儿瞅了红惜一眼,红惜嘟着嘴,不情愿地噤声。 “五姨太,您喊我老吕就好,‘老总管’一词,我受之不起。”吕老总管眯 起的笑眼,眼角总带着许多鱼尾纹。“不过,少爷已经够手下留情了,只把你们 移往这楼来……” “这叫手下留情?别开玩笑了……”红惜又有话要说。 “红惜!”华儿斥道,红惜扭捏着身子,一屁股坐在楼前长着青苔的石椅上。 “红丫头,我说的可是实话。平时遇到这种情形,少爷通常是毫不留情,好 一点的嘛,撵出莫府;惨一点的,也许连命都丢了。”吕老总管无声长叹。 华儿与红惜表情霎时凝住。 “那……我、我们还算命大。”红惜拍拍胸口,庆幸道。 华儿无意识拨弄落在肩前的些许青丝,神情是搀杂惧怕的哀愁。 偌大的莫府,或许比她想像中来得复杂。原以为装聋作哑,起码这无趣的一 生可以安然度过,如今看样子……难如登天。 “但是,五姨太,有您的出现我就放心了。”吕老总管脸上蓦地增添希望的 光彩,不同于方才的黯淡。 “我的出现?”华儿眨眨眼。 吕老总管慈祥的笑颜,令她有些错觉,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会给少爷带来奇迹的,我相信!”他凝视华儿的褐眸,以十足肯定的语 气说道。 所有人都辨识不清的回忆,唯有他老吕铭刻脑海! 也不留给华儿问话的机会,吕老总管留下话后就走人。 “如果您有需要的话,请务必吩咐我老吕。” 吕老总管离开后,红惜瘫痪似地说:“光看这一大块地方,我四肢就无力。 小姐,日落之前,我们整理得完吗?” 华儿尚未从吕老总管谜样似的言语中清醒,因此红惜的疑问她根本没听进耳。 “我来帮忙好了。”抢在华儿回神之前,莫尧学精神奕奕站在她们身后开口。 “你来啊?行吗?”红惜不太信任地看着这位文弱书生。 “行不行待会就分晓啦!”莫尧学胸有成竹。 “不可以,万—……”华儿终于回复意识,忙阻止。 “放心,有罚有责我自己担。”莫尧学马上打断她的话。 ****** 在三人的齐力合作之下,日冥之前总算将蘅芜楼整理出大概。 趁着晚风徐徐,夕霞灿烂,红惜泡来一壶好茶,给二人解疲。 “想你堂堂一位少爷,干起粗活倒不输给府内长工。”华儿佩服地说道。 “什么少爷?事实上,我不过是平常人家的小孩罢了。”莫尧学追述起他的 身世。“五年前,家父去世后,我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了分担家计,我什么活儿 都做过。直到年前,母亲因病也走了之后,她交代我到江西投靠我大伯,我才从 四川来到江西。” “你为什么不直接上南昌?你大伯不是住那儿?”华儿问。 “我想回宜丰县啊!”莫尧学笑道。“我小时候和我堂哥在宜丰县郊外住过 一段时间,后来因故我们两个都搬到了南昌,没几年后,家父和大伯不和,父亲 一气之下,不愿我继续留在江西,就把我带回四川。其实我对大伯那边的家族根 本不熟悉,当然除了堂哥之外,因此,这次前来江西,想想不如和我堂哥一块住, 应该会比较轻松自在。”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与莫少爷的感情不错啰?” “岂只不错,亲如手足。虽然我们分开这么久,但彼此早年的情谊仍在。” 莫尧学端起茶杯,用舌尖试着品尝。 华儿若有所思。像莫尧皇这般高傲。自我的人,也会眷恋旧情吗? “华儿堂嫂!”莫尧学的叫声使华儿停止神游状态。 “什么?” “我这个堂哥以前不是这个样儿的,他很温柔体贴,对谁都是笑回常开,虽 然偶尔爱把心事往里藏,但绝对不像现在外头传的那么薄情寡义,也不是你眼前 所看到的他。我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不过,他的外表与骨子里铁定差别颇大, 不了解的人,或许很难不恨他。所以,请你千万不要怨恨他,虽然我明白他对你 有许多得罪之处……”莫尧学突然将话题移到这上头,华儿有些错愕,但旋即耸 肩,十分看开的模样。 “我从来没有想到要恨他。”与其说恨,倒不如是恐惧切题的多。“错的确 在我,是我欺骗了他,让他娶不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 看来莫尧皇有位好堂弟,真切为他着想,为他站脚。 然而,他不若外界传闻那般吗?风流无节制、刻薄寡情……几乎所有宜丰县 的人民对他不是怨,就是惧,连她精明的父亲都曾经栽在他的手中呢! 这种人……会过得快乐吗? 华儿一怔,她干嘛管他活得如何呢?他是她不能涉足的范畴啊!否则她一定 会惹祸上身。 “关小姐什么事?”红惜不满了。“小姐也是不得已,莫少爷不希罕娶小姐, 小姐也不见得希罕嫁给他。” “红惜,少口无遮拦。”华儿轻叱道。 在莫尧学的面前谈论莫尧皇的是非,不妥吧! “红惜说的没错。是我堂哥无福,不能见识到华儿堂嫂的好。不过,他若有 机会深入了解,想必会无法自拔。” 华儿注视他,不了解他话中的含意。 怎么今儿个扑朔迷离的话语如此多呢? 莫尧学只是微笑。 ****** “动用私刑?”华儿诧异地问道。 “对啊!对啊!”红惜说话的速度因兴奋快了起来。“就在后院,一群家丁 围在一旁,莫少爷坐在上头,不停地拷问三姨太。小姐,走吧!咱们也凑热闹去。” “不行,我不能离开蘅芜楼。”莫尧皇的警告犹在耳畔。 “有什么关系?躲在树丛里,谁也瞧不见。”红惜兴致盎然地鼓动。“平时 那个三姨太狂得跟什么似的,我倒要亲眼看看待会儿她有什么下场。走啦!小姐。” 拗不过红惜的执着,华儿只好陪她来到后院,隐藏在离现场不远的树丛中。 果真如红惜所言,壮了排成一列,莫尧皇高坐于上,俨然为官府的衙门。 这种场面她不是没见过,爹不就常搞这排场吗?罔顾人的尊严,草菅人命… … 华儿顿觉胸口一阵沉窒,她讨厌这种场面。 “相公,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求你相信我!”三姨太何采卿哭天喊地,耗尽 了力气。 莫尧皇冷眼望着这个他花费千金买来的名妓,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愤。 “这只靴子从你床底下搜出,你敢说你跟进财那狗奴才无染?”他的声音几 近要将何采卿冻伤。 “我不知道啊!靴子打哪来的我完全不知情!搞不好……搞不好有人想陷害 我。进财呢?叫他出来跟我当面对质!” “他早畏罪溜了。你再狡辩!给我打!”一声令下,壮丁们手中的粗棍纷纷 朝何采卿身上落去,凄惨的哭叫声令人不忍闻。 华儿怔忡看着这一幕,渐渐莫尧皇的身影与她记忆里的白锦川重叠。 不分青红皂白,仗着个人的权重、爱好,任意凌虐他人。 直觉告诉她,何采卿是清白的。再打下去,又会有一条无辜的生命被毁掉。 “住手!”华儿不自觉站出来。“你们会打死她的。” 壮丁们停下手,奇怪这个陌生的丑女人来头为何,敢大剌剌在莫少爷的面前 发号施令。 当意识流窜到脑海里时,华儿不禁倒抽一口气。 她做了什么?怎么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完了,她、完、了。此刻脑海里满是这三个字。 “谁叫你出来的?”莫尧皇的语气是山雨欲来。 华儿颤声回答:“是我……我自己出来的。” 红惜躲在原处,涔涔冷汗从额头滴落。都是她害了小姐,怎么办?她得想办 法解决。忽然,灵光一闪,她想到了某个人,她急忙闪人。 “你好大的胆子,我的警告全当耳边风吗?” “华儿不敢,只是……”华儿畏畏缩缩,声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见。“人命不 该随便糟蹋。” “什么?”莫尧皇没听清楚,吼道。 华儿虽然在白家已习惯白锦川的大吼大叫,但对莫尧皇的叫声,似乎无法免 疫,震得她脑袋轰隆轰隆作响。 反正依这情势不论解释为何,她可能都是死路一条,何不堂而皇之将心中想 法掏出来,或许还可救人一命。 首次华儿抬头挺胸面对莫尧皇,压抑双唇的抖动,清晰的字句说道:“光凭 一只靴子,就断定三姨太偷人,未免过于草率吧!人命无价,把人活生生打死在 你眼前,你真会痛快一点、自在一点?她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妾,你总不会没有丝 毫感情?最起码得查明真相,再来论断啊!” 大家的脸上同时写出“震撼”二字。 莫尧皇气得全身发抖,别说整个莫府,即使全宜丰县,也没人胆敢当着他的 面肆无忌惮大放厥词。这个不起眼,不,丑的如鬼的女人,居然做了这件不要命 的事。 看莫尧皇的神情,华儿清楚没多久断头台就等她上了。爹的命令她从未违背 过,而这个男人比爹更可怖,她却几乎面不改色地反抗。 什么原因?活的不耐烦了吗? 莫尧皇铁青着脸,话不出日,只手一挥,两个壮了架着华儿来到他的跟前。 “打!”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华儿紧紧闭上眼,咬住牙根。 “等一下!”又一拦阻的言语。 莫尧学匆匆自另一头奔来,随在后头的红惜因为惧骇,远远藏在转角。 “堂哥,她们……” “这是我的家务事,不容你插手。” “她们是你的妻妾,你要如何处置,我自当无权过问。但是请你深思,她们 都是你重价买来的,打死她们不等于浪费无数银两吗?” “你什么时候铜臭味沾得这么重?” 莫尧皇斜睨他一记。 他岂会听不出来,尧学是为了她们的命才故意将他的目标岔开。 “将她们两个关进柴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见她们的面。” 他走近莫尧学,在他耳边低语。“我可给足你面子了,小堂弟!”他讽刺似 的加重后面三个字。 ****** “快饿死啦!”何采卿在柴房里又喊又叫的,一点都不像饿得快死的模样。 “相公难道真想活活饿死我?唉呀!老吕怎么还不快差人送饭来。” 华儿呆呆坐在干稻草上,何采卿的恼、怒、倦尽收眼底。她突然发觉,何采 卿十分适合走戏子这条路,她的表情生动,肢体语言活泼。 纯粹感觉而已,华儿没有恶意。 同时间,华儿发觉身后有悉索声,站在木条直梗的窗外正是红惜。 “小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红惜压低声音,将一袋馒头、包子递进去。 何采卿一闻人声,即刻冲了过来。 “是相公要你送来的吗?” 红惜不具善意瞪了她一眼。“莫少爷早就吩咐所有人不准靠近柴房,谁还敢 送饭来?这一袋食物是尧学少爷交代我送给我家小姐的,你这位堂堂的三姨太, 可别眼红啊!” “红惜!”华儿示意她别多话。 红惜撇撇嘴,懒得观看何采卿的反应。她满怀歉疚对华儿说:“小姐,都是 我不好,如果我不硬拉你凑热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不怪你,是我自个儿多嘴。你快回去,万一被瞧见,麻烦可就大了。” 打发掉红惜,华儿回身坐下,却见何采卿两眼呆滞,口中念念有词。 “三姨太,你怎么了?” 何采卿似乎等着人问她这句话,她哇啦一声,哭倒在华儿怀里。 “相公……他真的不要我了……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啊!” 何采卿中气十足,哭声直入云霄,在她身前的华儿不得不捂住耳。 “别哭了。你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吧!”华儿将包子递到她面前。 她胡乱拭掉泪,脸上浓艳的妆乱得一塌胡涂。幸好此处没有镜子,不然她猜 想她会哭得更厉害。 她些微犹疑地接过包子,连声谢谢也没有,狼吞虎咽起来。 见她满足的模样,华儿心情不知不觉轻松了些。 “喂!你为什么要帮我说话?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人情啊!”她问。 华儿偏着头,咧开嘴笑笑。 “因为你确实没有偷人啊!” “你怎么知道?” “直觉吧!看你的眼神,不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华儿天真无邪地答道。 何采卿不知该哭该笑,这个女人脑子正常吗? “直觉?你没搞错吧?你差点因此失去一条性命唉!” 华儿娇怯地漾着笑。“可是你的确没做,是不?” 何采卿的防备一下子被击落不少。 她自幼被卖入妓院,看惯了女人谄媚奉迎男人、彼此明争暗斗的伎俩。江南 第一名妓就是这样踩在许多女人肩上得来的。嫁入莫家,台面下的较量也从未止 过。女人天生就是如此,击败对手以彰显自身的优越,同情对方只会招来祸端, 她一直深信这个道理。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看她的脸,应该是相公娶错的第五妾——白华儿,不 设法讨相公的欢心,反倒为她强出头,惹来杀机。说她笨,也笨得太彻底了,若 是城府之深,没有人会拿生命开玩笑! “喂!”何采卿不客气地道。“听说相公一次也没到你那里下榻,甚至把你 赶到荒无人烟的蘅芜楼?” “我本来就不是少爷要的人,这种待遇算是宽厚了。”华儿认命地说。 “你不会不甘愿吗?”对女人这种问话已经违反她何采卿的原则,不过看在 这个傻女人为她站脚的份上,她可以多少帮她一下。“虽然你是逾龄而嫁,长得 又相当相当不出色。但是,你还是会渴望有个男人好好爱你吧?” 华儿垂首,手无意间抚上了腰际。 她日夜等待的人…… “所以说,”何采卿当她默认。“你本身就要有足够吸引相公的条件,学会 如何取悦他。” 取悦莫尧皇?她压根儿不感兴趣啊! “你会不会弹琴?” 华儿摇头。 何采卿抓起她的手,端详半晌。 “女孩子的手指要如削葱,弹拨银筝才会字字真。可是你看你,指若枯笋, 你当真是千金大小姐吗?” 华儿抽回她的手,苦笑道:“天生的,没有办法。” “那吟诗赋词呢?这总该有点基础了。” “我是识点字、背过点东西,但是这种文人雅士的玩意儿我懂得不多。” 何采卿一脸“饶了我吧”的表情。“那么不用说,歌唱乐舞你肯定是一窍不 通?” 华儿颔首。 “说的也是,你是千金大小姐出身,自然用不着学这些东西。可是若要相公 注意你,这些技艺不可免。这样好了,如果我们还出的去,我免费找人倾囊相授。” “啊?”华儿发现自己好像招惹了一位麻烦人物上身。她得赶快让话题从她 身上移开。 “当初少爷是怎么看中你的?” 何采卿不觉有异,思绪回到了过去,倔傲的口吻缓缓道出:“当时在秦淮河 畔,你若去打听一下,就知道我可是鼎负盛名,多少王公贵族拜倒我裙下。” “少爷也是其中一员吗?” “他呀……”何采卿无可奈何地摊摊手。“连甩都不甩我,还是我亲自去搭 讪,他才肯看我一眼,不过,凭他那双邃秘的瞳眸,的确值得我主动。所以,与 其说他看中我,倒不如说是我相中他。一个俊秀多金又才学渊博的男人,加上江 西布政使之子的头衔,哪个女人不抢着要?即使为妾,也无所谓。攀着他,我下 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你……应该爱他吧?不然,不会愿意嫁给他才对。”问句出口,华儿不由 得讶异,人家夫妇之间的感情,于她何事?何必多此一问呢? 何采卿皱皱眉,不以为然地答道:“像我们这种出身的女孩,看尽了男人丑 态,爱情对我们根本无价值可言。当然,我喜欢相公,因为他长得英俊挺拔,与 他相处是种享受,而且他又可以给我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我的所需几乎一 应俱全。” “这是你喜欢他的原因?”不知为何华儿忽然为莫尧皇觉得悲哀。 建立在外在与物质上的感情,随时有倾坍的危险。这样的感情,有任何意义 吗? “没错。”何采卿理所当然地颔首。“相公娶我们,当我们是排遣寂寞的工 具,我们尽我们的责任,于是得到我们该有的报酬,就这么简单。” 华儿感觉得出来,何采卿虽然口头上如此洒脱,但内心却蕴藏一抹失落。 “我不懂,少爷拥有四位妾,怎么还可能寂寞呢?”难道没有一个人值得他 相伴一生? “相公一直是孤独的,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人’这种东西。他绝对不可能真 心待我们,他不爱我们,这点我们都有共识。所以想在莫家好好生存下去,除了 取悦他,别无他路。” “假如……惹他动怒呢?”华儿似乎可以预知答案。 何采卿无奈地笑笑。“就像我们现在这样,离死亡也许不远了。” “那么……二位姨太太的死是……”进门之前,华儿听尽了有关她们死亡的 各种推测,娘还特地千交代万交代要她小心自身安全,一场出嫁,弄得如送丧般。 她并非不在意这些谣言,只是没有事实根据,她不想妄加猜测,免得自寻烦恼。 然而,踏入莫府以来,也未曾听人谈论过。或许,是空穴来风吧!人终究都 会走向鬼门关,不过有人走得比较快而已…… 不管如何,华儿就是想探求出真相。 何采卿神色刹那间黯淡,视线有意无意膘往窗外。 “她们两人……是自杀而亡。” 华儿杏眼圆睁。“自杀?!为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晓得一个是以白布自缢,另一个则投池自尽,两人死时腹 中都怀有胎儿。” 华儿一下子忘了该如何反应,整个人一动也不动的。 “怕了吗?”何采卿睨她一眼。“很有可能是相公的杰作喔!” “怎么可能?再怎么狠心,总不会不顾自己的亲生骨肉啊!”华儿激动地说 道。“是亲生的吗?”何采卿若有所指地提示。 华儿心弦一震,惊讶地注视她。 何采卿面露无谓的微笑。“四姨太自尽的池子就在你蘅芜楼的后面,隔座围 墙罢了。” “蘅芜楼后头有池子?”华儿更加诧异了。 “那池名叫‘湘红池’,迎池建了湘红院,原本是四姨太的居处。现在早已 渺无人烟,跟你蘅芜楼有的比。我告诉你,莫府不是平常人家,光是它的房屋、 占地,就足以使人晕眩。我劝你不要乱逛,不然难保不迷路。” “我看我逛不起……”莫尧皇早已限制她的行动,她能去哪儿?他……到底 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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