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没有人知道上官云霓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天夜里,上官云霓几乎成了一个失魂的人。那个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磁铁, 一下子就把她给吸住了。她对自己说,世界很大呀! 上官家族曾经是三代书香。到 了上官祖父这一代,家族虽然败落了,祖父还算是清华毕业的高才生。可他却阴差 阳错地被打成了右派,于是上官家族就此流落到平原上的一个小县城里。 在那些年里,她的家境虽然不算富裕,可她从小是跟着祖母长大的,祖母曾是 大家闺秀,家教很好,普通话是带一点南方口音的。改革开放后,祖父先是平了反, 而后再度被启用,曾做过一段副地级的干部;那原是教书的父亲也从学校调到了机 关,跟随着升到了处级。就此,上官家流落到平原的这一支,才再度有了兴旺的迹 象。她呢,也成了上官家的一颗明珠。 在有名的中原商学院“三枝花”里,无论是个头、长相、仪表,她都是排第一 位的。追逐她的人很多……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 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未必说得清楚。 不过,老师的话,的确在她心里起了作用。她知道,那个人,是要干大事的, 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有时候,人对人的了解是由反感开始的。在商学院四 年来,从上第一堂课开始,“任秋风”这三个字是跟偷书联系在一起的,这也是齐 康民老师在课堂上无意间的调侃,他一次次把这个名字输进了她的脑海里。最初, 那只是个“贼” 的含意,不管偷什么,也是个偷儿。后来,这个“偷儿”在一次次的重复中变 得可笑了、幽默了,甚至是温馨了。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悬念,时不时地让人想一下, 这个人,怎么样呢? 突然有一天,他就出现了,一下子离得那么近! 是啊,很突兀, 他离得那么近,就像是什么什么的……重逢。可她也没想别的,听到他的那些传闻, 就觉得这个人,蛮有意思的。 夜已深了,当她来到商场的时候,却不知道怎么进。所有的门都锁上了,铁栅 栏一道一道的,从哪里进呢? 她围着商场转了一圈,又转了一圈,只有地下车库有 一个进口,可那个进口也是锁着的。是呀,她没有他的电话,她怎么就忘了电话呢 ? 当她焦急地转来转去时,在商场后边,她发现楼上有扇窗户是开着的,灯也亮着, 那就是他的办公室。怎么办呢? 她只有喊了! 于是,她对着上边大声喊道:“任— —秋——风! 任——秋——风! 任——秋——风! ……” 当上官云霓喊到第五遍的时候,只见那扇窗户里,有头探出来了。他趴在窗口 高声说:“我给你开门,你上来! ” 于是,不知为什么,就像是鬼使神差一般,她竟跟着他上去了……在他的办公 室里,看着满屋子的图纸,上官云霓几乎忘了她的来意,她开口就说:“你说你要 办中国第一流的商场,打造一个商业王国? ” 他说:“是。” 她说:“你说你要引导消费,让顾客蜂拥而来? ” 他说:“是。改变旧的经营模式,放开手脚,搞营销。” 她说:“你看过《市场营销学》吗? ” 他说:“戴维的,还是伯格森的? ” 她说:“那你图纸上关于电梯位置的设计是错误的。你看这里,人上来了,却 又下去了……” 他说:“这个问题我也考虑过。人不是留住的,是顾客自己要来的,要让顾客 自觉自愿地来。” 她的脸有点红,像是卡住了。 往下,他的第一句话也很突兀,他望着她,说:“你决定了? ” 她迟疑了一下,说:“决定了。”是.的,她是第一个决定留下来的。这很突 然。 任秋风目光炯炯地望着她,说:“那好,明天就来上班吧。手续,以后补办。” 上官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 任秋风说:“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 上官刚要告诉他……可他却把她的话头截住了。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无限 感慨地说:“年轻真好。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 她说:“谁? ” 他说:“法国的皮尔·卡丹。皮尔·卡丹十二岁闯巴黎。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只 有小学文化的乡下穷小子,后来成名,也只不过用了十年的工夫……” 她不以为然,说:“这些,老师讲过。” 他说:“有一句话,你们老师肯定没讲过。” 她说:“什么话? ” 他说:“你记住,在这个世界上,我不是你遇到的最好的人,但我是可以把你 的潜能发挥到极致的人。” 她问:“这话谁说的? ” 他说:“我说的。” 这句话是很醉人的。她默默地望着他,望了一会儿,赶忙说:“我来,只是要 告诉你,你妻子病了,在二附院。” 他诧异地看了看她,说:“你们……认识? ” 上官不想多说,就说:“不认识。是偶尔碰上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挠挠头,迟疑了一下,说:“苗青青……她,不要紧吧? ” 她说:“正在医院抢救。你妻子她……” 这时候,他却说:“曾经,曾经是。走吧,去看看。” 她说:“你妻子,她很漂亮。” 他默默地说:“不说她了,走吧。” 下了楼,她却没有跟他一道走。她说:“你去吧,那是你妻子。我回去了。” 任秋风愣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 这天夜里,任秋风在医院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早上。他问了大夫,知道她有心肌 炎。况且心里郁结太久、肝火太旺,加上醉酒造成的肝昏迷,不算十分严重,也就 放心了。当苗青青输了三瓶水,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任秋风。当 她看见他的时候,眼里的泪一下子涌出来了。任秋风给她掖了掖被子,说:“醒了 ? 好些了吧? ”苗青青泪眼模糊地望着他,沉默了很久,才说:“谢谢。”任秋风 说:“谢什么。虽然……总还是朋友吧。”苗青青喃喃地说:“朋友? ”任秋风说 :“要是连朋友也不能做了,那至少……还是熟人吧。”苗青青听了他的话,又沉 默了一会儿,很生硬地说:“我没什么了。你可以走了。” 在这一刻,苗青青明白:那失去的,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