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离最后的开业时间,仅剩下十二个小时了。 当晚八点,任秋风带着各部经理及二十多个部门主任出现在一楼大厅里。最初, 他像是怕吓着什么似的,小声问:“各部门都就位了吗? ”上官汇报说:“都就位 了。”于是他说:“开始吧。” 霎时间,就像是密集的雨点一样,那瑰丽的、繁纷的,几乎是吐着热气的光束 从四面八方射出来! 光是从最高层开始亮的,那光雨泻下来的时候,人们像是被烫 了一下似的,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人们发现,那光并不爆,一个旋涡 一个旋涡地,放射着美人鱼一样的鳞光,很温和。那光一层一层地亮下来,就像雨 缓缓地落在地上,而后再开出一丛丛花来,那花是由玻璃的反光映出的,奇诡绚丽, 五光十色。接着,那开放式的电梯动了,那电梯像是两条油亮的螺旋式的瀑布,又 像是游动着的鲸鱼的脊背,缓缓地游向空中。而乐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了。是啊, 抬起头来,只见半空中伸出一个挂着帷幕的椭圆形琴台,一个身着古装的美女,安 详地坐在那琴台前,正在弹奏古琴,是“长相思”还是“琵琶行”呢? 倏忽就有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从一楼上去,站在电梯上,你就像是站在了颜色的丛 林里。那是商品吗? 那柜台的摆放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七彩旋涡,每一个大旋涡里套 着一个个小旋涡,回环往复螺旋而上,成了一个一个的迷宫,使你不知该从哪里进, 哪里出;那一处一处的金黄、银白、釉红、淡紫;那一处一处的茶青、芽绿、粉橙、 铃蓝;那一处一处或圆或方或端或羽;那一处一处如烟如雾如诗如画……它又像是 集中了人类所有智慧创造出来的富丽堂皇! 叫人心悸,似乎不敢多看。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处“咚”地响了一声。在这个肃然的、仿佛水晶宫一样美 的地方,那一声震惊了所有的人。人们讶然望去,只见那声音是从三楼鞋帽部发出 来的。于是,正在巡查的人跟着任秋风朝鞋帽部走去。站在鞋柜前的一个女营业员 吓得脸都有些白了,但她仍然是笔直站在那里,做出迎宾的姿势,经过三个月的培 训,她脸上的笑容虽然硬了一点,还算是露着标准的七颗牙……任秋风上前拾起了 那只掉在地上的童鞋。 那是一只湖蓝色的女式童皮鞋,羊皮做的,红胶底,面上带暗扣的,很小,很 精致。仿佛一刹那间,任秋风像是在那泛着亮光的湖蓝色小童鞋上闻到了一股羊的 气味,他像是看见了站在山坡上的一只小羊,心陡然地柔软了……也就是片刻,这 影像很快消失了。任秋风小心翼翼地把鞋拿在手里,又按原来的十字交叉的形状摆 在开放式的展柜上,而后他对那女营业员说:“没事,你放松一点。” 待五层全部巡查完毕,任秋风站在五楼的电梯口,不经意地朝下边望了一眼, 这时候他看见第一层那个由各式香水组成的放射着奇光异彩的水晶柱前,笔直地站 着一个戴天蓝色船形帽的小女子。他知道,那就是江雪。她现在是香水柜台的营业 员了。 回到办公室,任秋风脸上并没有兴奋之色。 这一刻,他像是累垮了一样,瘫坐在那里,甚至有几分沮丧地对站在面前的二 十多个中层干部说:“该做的,我们都做了。该投进去的,我们全投进去了。到现 在为止,装修、培训,加上广告,我们总共投入三百五十八万,实话告诉你们,这 其中包括我个人的五万安置费……不说了,就这样了。你们,回去吧。” 众人面面相觑。一百多天里,他们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努力……这个人,这个像 大山一样坚强的人,这个执意要带领他们创中国第一的人,是不是害怕了? 是啊, 这么一个大摊子,万一……呢? 任秋风无力地摆了摆手,说:“去吧。我这里没什 么事情了。看……明天吧。” 人们见他的确累惨了。相互间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一个个走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个人闯进来,大声说:“我告诉你任秋风,你太不像话 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趴在桌上的任秋风微微抬起头来,见来人是齐康民,就 身子一松,又趴下了。 齐康民站在那里,很激动地推了推眼镜,像讲课一样挥动着手臂,一跳一跳地 说:“你的眼光呢? 你啥眼光?!我告诉你——那是一块玉呀! ” 任秋风仍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不理他。 齐康民再次跳起来说:“你知道人才的重要吗? 我告诉你,我不是吹,她价值 连城! 你说,你用不用吧? 你要不用,我就把她带走了。那是一块玉呀! ” 这时候,任秋风半直着腰,很勉强地应了一句,说:“玉,也是要琢的。” 齐康民说:“琢,你怎么琢? ” 任秋风说:“现在……就是琢。” 齐康民望着他,突然改变话题说:“你,你怎么了? 怎么跟打败了的兵似的? ” 任秋风趴在那里,说:“康民,是你把我逼上梁山的。我有点怕了……” 齐康民说:“你怕什么? 算了,我不跟你说了。你这样对待我的学生,是不对 的,是对人才的最大浪费! 甚至是,是犯罪! ”说完,他嗵嗵嗵,又走出去了。 夜半时分,又有一个人悄悄地走进来了,这是上官云霓。她站在那里,突然用 火辣辣的语气说:“头儿,我想亲你一下。” 任秋风摆摆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回去。早些休息。明天……” 上官固执地说:“就一下,我亲亲你的额头……”说着,她走上前去,趴在任 秋风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任秋风一怔,说:“去吧去吧,把灯关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上官的确是太心疼他了。她关上灯,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她又 回过头望了望他,黑暗中,只见他趴在那里,像一只瘫了的大黑熊一样。 明天,就看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