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当晚,临下班时,上官云霓接到了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老家安阳的一个人打来的。他们曾是中学同学,双方的父母也都是 同事。他,曾经追了她很长一段时间……只是,她没有答应。现在,上官早已把他 忘在脑后了,可他还是找到了她。在电话里,上官说,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他说, 你在中央电视台做广告,全中国都有你的“微笑”。我还能找不到你吗? 上官一字 一顿地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结束了,咱们已经结束了。他说,我知道我配不上 你。我也没想别的,就想请你吃顿饭。上官在电话里沉默着,她不想去。可她在上 大学的四年里,人家每个星期都去接她,送她……上官说,算了吧。你又不在郑州, 还大老远跑来,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说,我就在郑州。吃顿饭总可以吧? 不管怎么 说,咱们还是老乡。上官说,你,没别的事? 他说,甚事没有。我来郑州了,想见 你一面。她又问,你现在做什么? 他说,也没什么,一个小公司……接着,他又说, 你也别担心,这是最后一次了。上官想了想,碍于情面,终于说,好吧。 等上官出门时,她发现,她还是有些冒失了。 一辆奔驰600 在街口的转弯处停着,昔日的追求者正站在车旁向她招手。当时, 她并没在意。可上车后,她还是说了一句:“你摆什么阔呀? ”秦东生只是笑了笑, 什么也没说。 后来,车一路驶去,把她拉到了“皇家鹿苑”。 在省城,“皇家鹿苑”是最高档的一家酒店,这里的所有设施都是五星级的。 下了车,秦东生也不说什么,只顾前头走去。在候立侍女们黄莺一般的一连串的 “您好”声中,把她领进了金碧辉煌的“贵妃厅”。“贵妃厅”的墙壁和灯饰都是 金黄色的,而一处处的摆设却是镶着银白的粉红,就像是一不小心走进了皇家内室。 到了这时,秦东生才说:“上官,我的确是有事求你,想请你帮一个忙。” 上官从未对他客气过,就很直接地说:“帮什么? 怎么帮? ” 秦东生含含糊糊地说:“具体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吃顿饭。” 上官说:“这么简单? ” 秦东生吞吞吐吐地说:“不过,就是……还有、还有一个人。” 上官的眉头拧起来了,说:“怎么,你也会玩这一套了? ” 秦东生又是吞吞吐吐地说:“有一个人,想,见你。” 上官望着他,久久,一句话也不说。 秦东生唯唯诺诺地说:“我做一小公司,急需一笔资金……我也是没有办法。 说好了,就就、吃顿饭。” 上官目光逼视着他,说:“秦东生,好歹你也是干部子弟,你——” 这时候,墙上的一扇月牙形的门开了,一位身穿水洗半袖衬衫的人从里边走出 来,他边走边说:“想见你的人,不一定就是坏人嘛。” 秦东生赶忙介绍说:“这位就是泛美集团的刀总,姓刀,这个姓是很少的。刀 总资产过亿,还是两所大学的客座教授。” 刀总摆摆手说:“不用介绍了,这些都是虚的,没什么意思。打小,我是一挖 煤的。现在,是什么都做了。骨子里,还是一挖煤的。” 秦东生却又巴巴地介绍说:“刀总,刀总跟你还是老乡呢……这位,这位就是 上官云霓。” 刀总马上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啊。 坐,坐,小老乡。” 上官望着他,他胖胖的,中等个,看上去很结实。第一印象觉得这人还不讨厌。 他的一身打扮倒是很休闲的。上身穿的那水洗布半袖衫表面上看很一般,却是法国 的名牌;下边的西裤肥肥大大,却又是英国的名牌;脚下穿的镂空皮鞋,是意大利 的;还有他手腕上戴的表,是瑞士产的劳力士……看着看着,上官笑了。心说,这 人,就像是个“万国博览会”。 刀总说:“你笑什么? ” 上官说:“没什么。” 刀总一双眼睛还是很犀利的,他说:“不对吧? 小老乡。我知道,上官家书香 门第,是见过大世面的。笑话人,也不要这样嘛。” 上官还是忍不住,就笑着说:“没有,没有……不过,我想,你的名片一定是 金子做的。” 刀总说:“厉害。我一般不送人名片。能拿到我这张名片的,不上十人。你既 然这样说了,我就送你一张……不过,镀金,是镀金的。”说着,他招了招手,只 见月牙门里走出了一个汉子,那个彪形汉子手里拿着一个金碧辉煌的名片匣,从里 边抽出一张,双手递过来。刀总接在手里,又说:“拿上我这张名片,不管去我属 下的任何一个公司,你都会受到最好的接待。” 上官只好接过那张名片,随口说:“谢谢。”说着,她看了一眼,把名片放在 了她身边的餐桌上。 上菜的时候,刀总说:“今天人不多,我只点了六道主菜,都是当年慈禧太后 用过的。待会儿我慢慢给你介绍。酒呢,你也喝一点吧? ” 上官说:“谢谢,我从不喝酒。” 刀总说:“那就上红酒。红酒是女士酒,红酒还是要喝一点的? ” 上官说:“谢谢,我什么酒都不喝。” 就在这时,秦东生的手机响了,他对着手机“噢噢”了两声,一边往外走,一 边对两人说:“对不起,我接个电话……”说着,快步走出去了。 当屋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刀总说:“小老乡,我是你的崇拜者呀。” 上官不卑不亢地说:“刀总说笑话了,你一大老板,我一小萝卜头……这不是 开玩笑嘛。” 刀总说:“真的。我这个人,从不给人开玩笑。来,来,尝尝这道菜。这道菜 的名字叫鹿回头,你知道它是怎么做的? ” 上官摇了摇头。 刀总介绍说:“这道菜,尤其对女人好,是大补。它的底菜是鹿的胎衣,先是 用热盐水洗上七七四十九遍,再渍在蜂王浆里泡上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再用温火熨 七七四十九个小时……” 上官一听说是鹿的胎衣,就有些不忍,说:“这也太……” 刀总说:“你尝尝嘛,滋阴的,大补。” 上官还是没动,只是朝门外看了一眼…… 刀总说:“善。我一看你这人,就知道你是个善人……我呢,虽说挂着几个名 誉教授的头衔,说白了,还是个粗人,挖煤的。” 上官淡淡地说:“挖煤有什么不好,挖煤也很好,都是劳动。” 刀总说:“哎呀,上官小姐,你说到我心窝里去了。来,我敬你一杯! 这样, 你要不能喝,你喝饮料,我喝酒。”说着,端起一杯五粮液,一饮而尽。 喝了一杯酒,刀总的话自然就多了,他说:“上官小姐,不知你业余时间喜欢 做什么? 我这个人,就一爱好,喜欢钓鱼。在钓鱼这方面,我可以说是打遍天下无 敌手。你猜猜我一天能钓多少? ——七百一十四斤! 这是我的最高纪录。” 听他这么说,上官的确是有些吃惊。她从没听说过,钓鱼居然能钓这么多…… 她说:“真的? 在哪儿钓的? ” 刀总说:“水库里。我要说一句假话,就从这里倒着滚出去。我钓鱼,什么这 杆、那杆全不用,就一根竹竿。饵,也是我自己特制的。做鱼饵也是有讲究的,你 手都不能用,一上手,鱼就闻见人味了,再好的饵,一有人气,它就不吃了。钓鱼, 凭的是耐心,钓的是悟性。小鱼傻,大鱼精。鱼越大,经历的磨难越多,就越狡猾。 如果你钓上一条大鱼,很多人都会把杆拉直,生怕它跑了,这样它非跑不可,要不 就是把线拉断……你想,大鱼一般都在浅水里吃食,你说它受惊之后往哪儿跑? 肯 定是往深水里跑,我不怕它跑,我慢慢放线,等它觉得安全了,我抖一下,顺水一 切,提着就上来了……” 说到钓鱼,还真把上官吸引住了,她静静地听着,神情显得很专注。 这时候,刀总却把话头转了,他说:“小老乡,咱们今天能见面,也是缘分。 我有个请求,不知想不想听听? ” 上官正津津有味地听着,如果他一直说下去,她甚至会对他产生更多的好感… …可他却打住了。上官一怔,身子一下子绷直了,说:“你说吧。” 刀总说:“我想请你到我那儿去干。我下边有一个房地产公司,至少给你一个 副总的位置。 年薪嘛,三十万。” 上官笑了,她微微一笑,说:“钱是不少,可我已经有工作了。我对我的工作 很满意。” 刀总有些失望地“噢”了一声,接着,他说:“那么,我打开天窗说亮话。这 样行不行,一百万,我给你年薪一百万。” 上官说:“一百万? ” 刀总说:“一百万。绝无二话。” 上官站起来了,上官说:“谢谢你的款待,我还有事……” 刀总伸手一拦,说:“慢,慢慢慢,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说着,他拍了一 下手,里间的月亮小门开了,那彪形汉子一下子提进来两个黑皮箱子,依次摆放在 靠墙的粉红色高靠背椅上。而后,又退回去了。 刀总走上前去,依次打开了那两个黑皮箱,箱子里放的是一摞一摞的、摆得整 整齐齐的百元大钞! 刀总回过身来,说:“我是个直人,喜欢直来直去。这两箱钱, 一箱五十万,共一百万。全都归你了。我只留你一个月,行吗? ” 上官看着那两个箱子,有一刻,她就那么站着,什么话也没有说……钱,是粉 红色的,它一摞一摞地码在那里,就像是无数个粉红色的针,在扎人的眼。年轻真 好啊! 也许,她那颗年轻的心,还没有称出这堆钱的重量。那钱虽然刺眼,也会让 人生出无名的兴奋……但她,这个时候,还是可以鄙夷它的。 可刀总却觉得有些效果了,人也显得异常兴奋,他说:“上官小姐,这实在是 缘分哪! 我实话对你说,我在这儿都泡了三天了……” 到了这时候,上官说:“刀总,有句话,我得郑重地告诉你,‘上官’这两个 字,是不卖的。”说着,她看都没看他,扭身朝门口走去。 刀总眼里像是飞进了一颗钉子! 他大瞪着两眼站在那儿……眼看着上官就要走 出去了,他突然说:“你信不信,我能把你们整个商场买下来! ” 上官回身一笑,说:“我信。你要买下来,我就不在那儿干了。” 在“皇家鹿苑”的门口,上官看到了秦东生,他样子很猥琐地在门旁的沙发上 坐着……一看见她,忙起身迎上,说:“外边,下雨了。” 上官直直地看着他,问:“他借给你多少钱? ” 秦东生头一低,小声说:“五十万。” 上官叹了一声,说:“秦东生,你真让我失望啊! 五十万,你就把咱们之间、 从小建立的‘友谊’卖了? 好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找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