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十点过五分的时候,江雪敲了敲那个格子门。 门拉开了,井口站在门里,有点吃惊地望着立在门口的江雪。而后,他鞠了一 躬,说:“小姐,您,找谁? ” 江雪站在那里,像是冻得浑身在发抖,她颤声说:“对不起,您,是井口先生 吗? ” 井口再次施礼:“是,我是井口。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 江雪喘了口气,直言不讳地说:“为了找您。 我们先后查了168 家旅馆……最后才找到了这里。对不起,我能、进去说吗? ” 井口吃惊地望着她。天哪,他们竟然查了168 家旅馆?!况且,这么单薄的一个 姑娘,她在发抖。他有些于心不忍了……就说:“请,请吧。” 江雪进门后,竟也像日本人一样,习惯性地跪坐在那里。而后,她双手捧着, 递上了一张名片。 井口接过名片,认真地看了一遍,笑了。他说:“江小姐,你要是谈别的事情, 还好办。要是谈代理权的话,那我告诉你,你来晚了。我这里。 已经结束了。” 江雪倒很干脆,说:“我匆匆找上门来,确实有些冒昧……没事,如果这次合 作不成,还有下次嘛。” 井口点点头,很客气地说:“那就好。那就好。江小姐,其实,你们‘金色阳 光’,我是听说过的。” 江雪说:“哦,您听说过? ” 井口说:“不瞒你说,我在北京看过你们做的广告。可以说,广告做得非常好。” 江雪说:“我们金色阳光,不仅仅是广告做得好。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亿 人口的大省。在这里,我们的信誉、商品、服务都是第一流的,可以说是最好的。 我说话是负责任的。如果不信,你身在省城,可以去看一看……” 井口稍稍沉默了片刻,说:“我相信。不过。 时间来不及了。下次吧,下次,我一定去看看。”——这话里,分明已包含着 送客的意思了。 江雪仍纹丝不动。 井口有送客的意思,可客人并未起身,他只好把茶杯往前推了推,说:“请, 请喝茶。” 江雪说:“谢谢。”说着,她两手捧着茶杯,轻轻地呷了一小口,就那么捧着 小茶盅,出人意料地、似有所思地、喃喃地说:“你们,北海道的鱼片,真好吃。” 井口说:“哦,那的确是一道美味。江小姐,你对日本,也有了解? ” 趁着机会,江雪说:“井口先生,时间虽然有些晚了……可我,还是想给你讲 一个与日本有关的故事,你愿意听吗? ” 井口一听说与日本有关,虽然有些勉强,却还是说:“请讲。” 江雪说:“1932年,有一个年轻人远渡重洋,到日本东京的帝国大学去读书。 他在那儿读了四年书,毕业归来时,带回了一位美丽的日本妻子。这时候,他这位 日本妻子已经怀孕了。回到中原不久,他的这位日本妻子就一胎产下了两个儿子。 由于这位太太思念故土,就分别给两个孩子起名:一为梦樱;一为兆樱。樱花的樱 ……” 井口听着听着,有些人味了,禁不住说:“梦樱,兆樱,太美了。后来呢? ” 江雪接着说:“后来,战争爆发了……由于种种原因吧( 时间关系,我不多说 了) ,这位日本太太离开中国的时候,很想把孩子一并带走。 可是,她的婆婆不让。最后,好说歹说,只允许她带走一个,梦樱或是兆樱。 两个孩子,只能带一个,您想,母亲自然是悲痛欲绝,肝肠寸断,母子连心哪! 其 结果是,梦樱跟母亲走了,兆樱留下了。” 井口急切地问:“那,后来呢? ” 江雪又呷了一口茶水,像在梦幻中似的说:“后来,家道破落,再加上婆婆恨 那日本女人,那孩子自然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不过,这兆樱由于天资聪明,最后 也算是上了大学,而后在一个学校里教书……不说了吧? 我不想再说了。” 井El却仍在故事中,他一下子被吸引住了,说:“说下去,请说……” 江雪说:“上帝是那样的不公道。这兆樱,从小失去母爱。然而,在文化大革 命中,又由于这个日本母亲的关系,被打成了反革命,那境况可想而知……妻子跟 他离婚了。他独自带着一个小女儿,捡过破烂、拉过板车,过着非人的日子,不久 就贫病交加,去世了……”江雪说到这里,失声了。 井口坐在那里,直直地望着江雪,突然说:“江小姐,从你进来后,我就注意 观察你。我冒昧地说一句,我看你的做派,就很像、日本人……” 江雪不承认,也不否认,她说:“像吗? ” 井口热切地说:“像,太像了。我能,给你什么帮助吗? ” 江雪摇摇头,说:“我个人,不需要帮助。不过,你回日本以后,如果方便的 话,请代我向那位叫和田久美子的婆婆问好。” 井口说:“她的具体地址,你知道吗? ” 江雪摇摇头,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井口长长地“哦”了一声,说:“这就难办了……战争,给人留下了多少遗憾。” 说着,他陷入了沉思。 这时,江雪从她带来的提包里拿出了一张装裱好的甲骨文拓片,说:“好了, 我不多坐了。冒昧打扰,送你一件小小的礼物。” 井口接过来一看,立时两眼放光,兴奋不已! 不过,他说:“江小姐,这,我 懂,这是甲骨文。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 江雪说:“在我们中原,托人办事,是要有谢礼的。我已拜托你问候那位婆婆 ……所以,你必须收下。” 井口说:‘‘那好,我收下了。如果那边有消息,我一定告诉你。另外,江小 姐,你,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 这时,江雪说:“我说过了,我个人不需要任何帮助。如果说帮助,我倒觉得, 恰恰是你,需要帮助。” 井口一怔,说:“——我? ” 江雪说:“井口先生,你作为中国的销售总代理,从业绩上说,是要看效益的, 对吧? ” 井口点点头说:“是的,是这样。” 江雪说:“如果说,你的业绩不理想,那么,你这个总代理的位置也就坐不稳 了。是这样吧? ” 井口再次点点头,说:“是啊,是。” 江雪说:“所谓的业绩,是看数字的。我这里有一组数字,你不妨看一看……”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袋,双手递了过去。江雪最后拿出的这个信袋,可以 说是一个“杀手锏”! 井口先是有点疑惑地接了过来,他抽出信袋里的一沓纸,一 页一页地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的眉头皱起来了……这是一份统计表,这份统计表 是非常有说服力的,上边的每一个数字,都像是一颗炸弹! 过了大约有五分钟的时 间,井口抬起头来,慎重地说:“江小姐,这数字,是真实的? ” 江雪说:“确凿无疑。上边的每一个买主,都是留有电话号码的。你可以随时 查询。” 接下去,江雪又说:“井口先生,中原是个有一亿人口的大省,它相当于一个 中型的国家。如果讲效益的话:一个日销售额只有8 台的商场,与一个日销售额58 台的商场,能比吗? ” 井口陷入了沉思……也许是巨大的利益,让他折服了。很久之后,他抬起头来, 说:“江小姐,我决定了,推迟行程。明天,我想看看你们的商场,可以吗? ” 江雪说:“非常欢迎。”可是,当她要站起来的时候,她却站不起来了,她的 腿已僵得走不动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