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上官云霓的老家来了一个人。 这人叫伍治,是上官少年时一个保姆的儿子。 这个绰号叫“小胖”的伍治,一大早就来了。 他整整找了一天,费了很大的周折,才终于找到上官的。他一见面就叫妹子, 他很夸张地说:妹子,帮哥一个忙吧。咱娘说了,叫你无论如何帮帮忙。上官都有 点不认识他了,说你是……他说你忘了? 我伍治,伍治啊。小时候,娘给你喂奶, 我在一旁捧着个奶锅,可是一口都没敢尝啊! 上官依稀还记得他的模样,就说是伍 治哥呀,五娘还好吧? 大伯也好吧? 伍治说,老了,都老了,眼窝( 现在) 就那俩 钱,都在家等死哪。上官笑了,说看你说的。伍治说可不就是。我爸原本就是个看 大门的,眼见退了,也没几个钱儿。老太太腿疼,也给人看不动孩子了,全靠我在 外头扑腾呢。上官又笑了,说这会儿你扑腾啥呢? 他说这年月,啥挣钱扑腾啥,啥 都扑腾。 其实,上官小时候原是跟着祖母的,到五六岁才被接到了父母身边。那时候父 母工作忙,就暂时把她托给了一个在市委机关看门人的老婆子,大约也就一两年的 时间。不过,这保姆对她挺好。上官记得,那时候她叫她五娘,五娘很亲,有一次 她发高烧,父母都下乡了,五娘连着守了她三天三夜。后来才明白,是她丈夫姓伍, 原本应该叫伍娘的。现在,保姆的儿子找来了,上官是不能不管的。 伍治说着,就把外边穿的大衣脱掉了,而后解下了束在腰里的一个宽宽的板带, 那板带看上去沉甸甸的,外边还包着一层红布……上官说你这是干啥? 伍治说,我 大老远从安阳跑来,就是干这事的。说话间,他拉开了红布上缝的拉链,只见板带 上捆的全是钱,一沓一沓的钱。伍治雄赳赳地说,八万! 一共八万。好几家凑的, 不少吧?!上官说你带这么多钱干什么? 伍治说入股呢,我是来入股呢。眼窝都说 “金色阳光”是个钱眼,钱都挣海了,那钱就跟流水样哗哗直淌! 多少人都想入呢。 又听说眼窝已经不收了,我就想到你了。谁不知道你呀,你是上过电视的。咱娘说, 她在电视上看见你了,如今你是天下第一美女! ……听他咋咋呼呼的,上官脸都红 了,一时哭笑不得。她说,伍治,你知道嘛,入股是有风险的! 伍治说啥风险? 只 要是挣钱的事都有风险。 听说入了股将来能翻十倍! 这比劫路还厉害呢,哪能没一点风险? 你只要给我 入上,别的事你就别管了。上官又一次解释说:“伍治,你可想好了,不是那么回 事。无论什么生意都不会有十倍的利润……”可伍治根本不听她说,伍治说:“妹 子妹子妹子,咱虽然不是亲的,也算是沾点。如今求到你门上了,你就让穷哥哥沾 点光吧。你放心,有朝一日发达了,你这个穷哥哥是不会忘了你的! 当然,眼窝你 是用不上你哥了。我才听说,你都成了‘金色阳光’的内当家了! 这‘金色阳光’ 不就是咱家开的吗? 咱妹夫是一把,你就是二把! 其实是你‘把’着他呢。人了吧, 你就让我入了吧? ”上官说伍治,你咋这么急呢? 你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伍治说 现在谁不急,全中国人民都急! 我都快急疯了,要不我给你磕个头?!上官叹了口气, 说伍治啊,你要真想入,我就给你说说。可我再一次提醒你,入股真是有风险的! 伍治说知道知道,只要让我入,咋都行。上官说天晚了,明天吧,明天我给你写个 条,你找他们去。伍治说:“姑奶奶,别明天了,就眼窝吧。我知道你怀着龙胎呢, 身子重不方便,这不是火上墙了吗? 我搀着你扶着你保你的驾,一万分的小心! 咱 外头有车,客货两用,你坐司机楼子里。 不就一会儿的事吗? ……” 就此,在伍治千缠万磨的情况下,上官就跟他去了商场。坐在那个客货两用车 上,上官心里还在暗自感叹,这个伍治,小时候看,还挺聪明,怎么现在就这个样 儿呢?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么揣度别人,却正应了古人的一句老话。 来到任秋风办公室门前时,她怕太突兀,就让伍治在门外稍等一下,她去说一 声。等伍治应了声,她想都没想,推门就进去了。于是就看到了她此生最不愿看到 的事情! 推开门,在最初的几秒钟里,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就一眼看见两个 人。任秋风坐在大皮转椅里,江雪坐在任秋风怀里,两人头挨着头,她抓着他的手, 正在电脑前学打字呢。只听江雪娇声说,“笨蛋,你是个大笨蛋。不是说了吗,一 二三末,一键二键三键加上最末尾一键……”正说着,看上官推门进来了,她坐着 不动,任秋风也不动,也不知是骑虎难下,还是一时愣住了,两人就那么怀抱怀地 坐着! ……大约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江雪抓着任秋风的手又在键盘上嗒、嗒、嗒、 嗒地打了几个字,这才说:“好了,好了,你这个老总,就教你一次吧。”说着, 她站起身,从容不迫地走过来,招呼了一声:“上官来了? 以后你教吧。”就这么 说着,一阵风,推门走出去了。 最后在键盘上打的那几个字,在上官听来如雷贯耳,不亚于晴天霹雳! 她脸白 得像雪,浑身的血就像是凝住了似的,就如木头人一样直直地立在那里,脑海里一 片空白! 一直等到任秋风走到她的面前,有些慌乱地轻声说:“你,你怎么来了? ” 这时候,她脑海里才“轰”的一下,重又响起了那嗒嗒嗒嗒……的声音,那声 音就像是冲锋枪的子弹一样,全部的、像雨点一样地射在了她的身上! 她觉得她是 被射穿了,浑身上下全是弹洞! 外边是射来的子弹,肚子里也有动静了! 只见她身 子突然摇晃了一下,往前紧走了几步,伸出手来,用尽身上的最后一点力气,像是 要去抓什么……可在任秋风看来,在这一刹那,她的目光就像寒光凛凛的刀片,是 那目光,重重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只听“吧嗒”一声,那个巨大的地球仪被碰倒了, 她也倒了。她大约是想扶着那个地球仪,好站得稳一些。可“地球”倒了,她也倒 在了地上。 只觉得肚子里一阵锥心的疼痛,两腿间顿时涌出一股热流,她不由得“啊”了 一声……接着就昏过去了。 这事情发生在顷刻之间,任秋风先是怔了一下,紧接着赶忙弯下腰去看上官, 他连叫了两声:“上官,上官! ……”只见上官双眼紧闭,两腿间有一道血流涌出 来! 到了这时,任秋风吓坏了,他抱起上官就往门外跑。 站在门外的伍治,见进去时还好好的上官,这时已成了一个血人,忙问:“咋 咋咋? 妹子,眼窝? 这是咋回事?!” 任秋风一脸沉重,也不理他,抱着上官就进了电梯…… 在医院里,任秋风的肠子都悔青了! 他万万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情?!他在抢 救室的门前走来走去,不时地用拳头擂自己的脑袋。 这时候,伍治也赶来了。他一进来,抓住任秋风就喊:“咋样了? 我妹子咋样 了?!” 任秋风一怔,说:“你是? ” 伍治拍着胸脯说:“我,安阳来的,她哥。我是她哥! 说吧,眼窝,妹子咋样 了?!” 任秋风一听是上官的哥哥,也顾不上多想,眼里的泪一下就涌出来了。他呜咽 着说:“你看,都是我不好……” 见他流泪了,伍治说:“妹夫妹夫,别哭了。 救人吧,赶紧救人。眼窝救人要紧! 我妹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饶你! ” 这时,从抢救室里走出一个护士,护士手里拿一单子,扬扬地喊道:“谁是病 人家属? ”任秋风忙说,我,我。护士说,交钱吧。人已上手术台了,先交钱。任 秋风说,好,交,马上交。护士说,先交一万。任秋风用手摸着兜说,一万? 那我 打电话,马上让人送来。护士说,你可快点。说着,身子一闪,又进去了。 任秋风刚要打电话,伍治上去抓住他的手说,别。打啥电话? 有钱,哥这儿有 钱。一万不是,交了! 任秋风紧抓着伍治的手,说哥,别的我不说了,救人要紧, 钱我马上还你。伍治说,你这叫啥话? 我带了八万呢,都给你吧。任秋风说,用不 了这么多吧? 伍治眨着眼说,动手术的事,你上下都打点了? 任秋风一怔说,打点 啥? 伍治五个指头一撮,用手示意了一下,说人命关天的事,你不打点行吗? 任秋 风听他这么说,皱了一下眉头,说,行啊,这事你看着办吧。伍治掰着指头一一算 来,说你看主刀的,麻醉的,打下手的,还有护士长,护士……少说也得六七个人, 这些人哪个打点不到都不行。一人五百咋样? 任秋风脑子里乱哄哄的,说行,就这 么办吧。伍治说,那,眼窝咱先把手术费交了。 过了一会儿,伍治手里拿一单子走过来,张张扬扬地说:“交了。交了。才一 万。我带了八万呢。” 任秋风正在打电话,他对着电话说:“二十分钟之内,你赶过来! ”而后,他 手机一关,他瞄了伍治一眼,说:“你不是上官的亲哥吧? ” 伍治嘟嘟哝哝地说:“说不亲,跟亲的一样。 我妈是她奶娘,奶母。跟亲的一样。” 任秋风“噢”了一声,不再吭了。 伍治见任秋风捧着头坐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挺伤心的。就凑到他的跟前, 捅了他一下,说妹夫,我说句打嘴话,头前见你屋里出来一女的……我妹子中央电 视台都上了,如今是天下第一美人! 你要再干那事,不合适吧? 任秋风勾着头,低 声说,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伍治说妹夫,你是老总,男人嘛,那事也不是 不能干。 可你不能让她看见。你让她看见了,就坏菜! 你看看,出多大的事,我妹子还 给你怀着孩子呢! 任秋风捧着头,一声不吭……伍治拍拍他,大包大揽地说,放心, 妹夫,只要这一关过了,我替你劝劝她。任秋风仍然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伍治 又拍拍他,小声说:“妹夫,实话给你说,我带这八万块钱,是来入股的。”任秋 风这才抬起头来,看看他,用不耐烦的语气说:“别说了,我给你办。” 片刻,“金色阳光”的会计和出纳匆匆赶来了,她们气喘吁吁地赶到任秋风面 前,叫道:“任总。”任秋风伸手一指:“给他把账算清。” 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护士又推门走出来,说:“病人家属,签个字。病人大出 血,正在抢救。万一出现问题,我说是万一,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 任秋风站起身,开口就说:“保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