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金色阳光”少了两个很重要的人,可整个商场却空前团结,效率反而提高了。 在这一点上,连任秋风都感到意外。 这是任秋风亲眼看到的。当他巡视商场的时候,他发现,现在的“金色阳光” 已经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成了一架高速运转的、吞吐着货物和金钱的机器。这就 像是一条战舰,一条高效率的、绝对听指挥的战舰。而他,就是这艘战舰的大脑。 他所下达的每一道指令,都会迅速地传达到每一个神经末梢。哪怕是一个小指头呢 ( 比如说,保洁员) ,它也是根据大脑的指令在动,而且分毫不差! 整个商场都在 高效能地运转着。那腾腾的热气、人流,像是感染着每一个人。商场每一个职工看 上去都精神抖擞,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是一路小跑;每一个楼层都像是开了锅的沸水, 连穿黄马甲的搬运工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无论任秋风出现在哪里,一路都是“— —任总好! ——任总好! ——任总好! ”没人要求他们这样喊,这是他们发自内心 的。可以看出,这是真心诚意地拥戴。正是这一点,让任秋风尤其满意。 在一层的食品部,这里有飞机空运过来的最新鲜的南方水果;也有从国外运来 的高级食品……这些东西贵是贵了一点,但却是最显眼、最刺激人的购买欲的。有 一次,他曾经说过,那些超过保质期一天半天的食品,可以打折出售,尽快处理。 于是,不到一个小时,处理方案就一层一层地报上来了。现在,那里已设了一个专 柜,食品上都清楚地标超l 超2 超3 或超6 的字样……有人排队在买。这既是一种 节约,也提高了商场的声誉。 在二层的鞋帽部,那鞋架原是一排一排的,像个围栏,把顾客挡在了外边…… 一次,他看了后说,你们怎么还是老样子? 要有变化,要突出重点。于是,就在当 晚,鞋帽部的全体人员都留下来,整整研究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那敞开式鞋架的 摆放,就重新变了一个样。的确不错,你一走进鞋帽部,就发现十二个滑稽小人, 这些滑稽小人是硬纸板做的,一个个卡通样,只有头上的帽和脚下的鞋是真的,突 出的是头和脚,很搞笑。另外,过去那种立式鞋柜变成了台阶式的,而且搞成了一 个个半圆形的隔间,隔间里设有沙发座和试鞋的小黄凳,脚伸在上边,突出的是鞋。 你最先看见的也是鞋,它让你下意识地就想拿起一只鞋看一看。这就对了。 三层,电器部那里,过去是一片刺眼的色彩,放的样片是一模一样的,说红都 红,说绿都绿,而且总是把音量调得很大,闹嚷嚷的。他说,要改进一下,一流商 场,进来不能像赶大集。于是,也是一夜之间,很快得到了贯彻。而且改得出人意 料。仍然是有声音的,电器部不能没有声音,但音量小了,旋律悠扬,每一个品牌 的专柜放的是不同的音乐,有施特劳斯,有喜多朗,有柴可夫斯基,有巴赫……显 得典雅大方,不俗。有一位顾客说,在这里站站,就是一种享受。很好。 尤其让他满意的,是那个三号保洁员。有一位喝醉酒的顾客,跑到商场的卫生 间里撒酒疯,还打了保洁员两个耳光! 可这保洁员没有还手,很好。这事让报纸登 出来了,保洁员对报社记者说,我们有制度,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报社记者问,他 骂你显然不对,打人更不对。你要还手呢? 保洁员说,那非开除我不可。这无形之 中给商场做了个活广告! 很有意思。 每次巡视完毕,任秋风就会在商场的最高层站一会儿,居高临下地朝下望去。 这时候,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愉悦。他能在这么一种乱哄哄的嘈杂中,享受着一 种别人所无法享受到的喧闹中的宁静。真的,他已习惯了这种喧闹,习惯了站在高 处的感觉。他站在最顶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默默地享用着一个“场”的嘈杂, 享受着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快乐。 当然,他知道,他的所有决策都是在江雪的监督下得到贯彻执行的。于是,他 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龙多不下雨呀! 走上一两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嘛。 是啊,任秋风想,现在看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才都拢在一块儿。观点不同 的人,是不能强拧在机器上的。那样,产生不了合力。没有合力,就形不成强有力 的工作班子。你只能把同一目标、同一方向的人集合在一起,你必须强调方向的一 致性,这才叫志同道合。特别是那个小陶,在研究一些问题时,总跟他的思路不一 致,总要提“为什么”? 总要他一次次解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毛主席说, 在执行中加深理解嘛。 这一句,很好。 可有人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他的老朋友齐康民就跑来跟他大吵了一通! 这天下 午,他肯定是喝了酒的。他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来,指着他说:“你犯了一个天大 的错误! 你如果不赶快纠正,总有一天,错误会把你毁掉的! 你,成了一个昏君! ” 任秋风说:“你又喝酒了吧? ” 齐康民说:“我是喝了一点酒,但是我没醉。 我清醒着呢。你是经商的,你知道‘商’是什么? 商就是商量,商榷,是一个 ‘和’字! 你听不得不同意见,你毁了小子! 你以为你没有对手,到时候,所有的 人都是你的对手! ” 任秋风虽然笑着,脸却沉下来了,他说:“老康,不要再玩童年的把戏了! 这 么多年了,你怎么老像长不大似的? 谁是小子? ——我告诉你,这里站的是老子! 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出事呢? 不是你动员我出山的吗? ” 齐康民说:“正因为是我动员你出山的,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垮台。小子,你好 好听着。我给你推荐的三个人,综合素质最高的,当属上官云霓。 智性最好的,是江雪。而最有人缘的、对人对事最客观的,当属陶小桃。你别 看她平时笑笑的,心里最有数。你一下子赶走了两个,你想想,你还干什么? 你完 了! ” 任秋风说:“你错了,我这里的实际情况是,蒸蒸日上! 再说,怎么是我把她 们赶走的? 是她们自己要走的……人各有志嘛。”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的学生,我了解。这里边有问题,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 任秋风问:“你见过她们? ” 齐康民说:“没有。我见过你的前妻。说实话,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你也 要负责! ……” 任秋风不想再跟他谈论前妻,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吗? ” 齐康民望着他,说:“你还有感觉? 你都成一盆糨糊了。还谈感觉? 我再次警 告你,你已经听不得不同意见了,你脑子出毛病了,你毁了! ” 任秋风说:“错。正像你说的那样,我现在也是一九四九。如今,是彻底解放 了。” 齐康民一针见血:“你解放什么? 你是钱烧的! ” 任秋风不想跟他辩论,就转了话题说:“说到钱,对了,有那么多人跑来入股, 到处托人……我忘了问你,你怎么不来人股呢? 怕钱多了咬手? ” 齐康民高声说:“恰恰相反! 我是怕钱放在你这里,打了水漂! ” 任秋风有些不高兴了,他说:“算了,你这家伙,越来越古怪了。我不跟你磨 牙了。” 不料,齐康民跳起来了,他肩膀一耸一耸地喊道:“你怎么不说了? 为什么不 说了? 理不辩不明,话不说不透! ……” 两人正吵着,只见江雪推门走进来。江雪进门看了齐康民一眼,却对任秋风说 :“你别理他,他喝多了。” 齐康民一见江雪,那股张扬劲儿立时就下来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多吗? 小 二两,不多呀。” 江雪说:“齐老师,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说完,扭身就走出去了。 齐康民怔了一下,又回过头,对着任秋风道:“老子日,执大像,天下往。你 也敢言老子?!……”这么喊了一句,摇摇头,跟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