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江雪把齐康民领到了黑井茶社。 在一个包间里,齐康民看那些女服务员跪进跪出的,心里很不安,说:“这地 方,贵吧? ” 江雪说:“我请老师喝茶,还不挑一好地方? 不贵。” 齐康民仍有些忐忑不安,说:“那,还是…… 我请吧? ”说着,他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屁股上的兜。 江雪说:“听说老师喜欢喝‘碧螺春’? ”她对那女服务员招了一下手,“上 最好的碧螺春。” 齐康民抬头看了看江雪,唯唯诺诺地说:“其实,好的碧螺春,我只在书上喝 过——‘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嘛。” 江雪笑着说:“这一次,你好好品品。” 茶上来的时候,江雪等服务员把洗茶、泡茶、筛茶那套程序全都做完,而后对 服务员说:“你出去吧,不叫你别进来。” 于是,那服务员诺诺地跪着退出去了。 齐康民手捧着那一只小小的泥杯,品一口,又品一口,点着头说:“好茶,嗯, 好茶! ” 江雪却不喝,看他喝……齐康民又喝了几口,说:“你怎么不喝? ” 江雪端起杯子看了看,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又放下了,说:“我不敢喝。喝了, 夜里睡不着觉。” 齐康民眨眨眼,说:“那,那你……这不可惜了吗? ” 江雪两手捧着脸,很专注地望着他,说:“可惜什么。你喝吧,我看你喝。” 齐康民喝一杯,江雪就执着泥壶给他倒一杯,连着倒了几杯之后,齐康民头上 冒汗了。他抓起泥壶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我很不自由 哦。” 江雪手里转着一只小泥杯,轻声说:“老师,你总是到商场里来,你每来一次, 都给我带来不少麻烦。有人,会说闲话的。” 听江雪这么说,齐康民有些尴尬,他说:“那我以后,以后……” 江雪却没往下再说,她望着齐康民,说:“老师,你真喜欢我的眼睛? ” 齐康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当然。发明权,专利权,都在我这里嘛。” 江雪放下那只杯子,两手捧着下巴,亮着一双毛毛眼,说:“那你就好好看看。 今天我让你看个够。” 听她这么说,齐康民却有些不敢看了,他顾左右而言他,说:“这里,这儿挺 安静。可静是静,不过,好像还有什么声音……” 江雪说:“这是我要让你猜的一个谜语。待会儿再让你猜吧。现在,你看着我 的眼睛,你是真心喜欢她吗? ” 齐康民头上又出了一些汗,他掏出手绢擦了一下,诺诺说:“江雪,你别再让 我看了,你再让我看,我就掉进去了。” 江雪说:“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 你是真心喜欢她。” 齐康民又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那当然。不过,不过老师一介穷 书生而已。实在有些,那个,自惭形秽。” 江雪说:“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愿意等她吗? 不管多长时间,你都愿意等吗? 比如说,将来,要是她想出国,你也愿意跟她走吗? ” 齐康民吃惊地望着她:“怎么,你想出国? ” 江雪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打个比方。” 齐康民扶了一下眼镜框,说:“我要是取下眼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是个 睁眼瞎。他们都这样说。”接着,他又说,“不过,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一生 要爱一次。不管结局如何,要如火如茶( 荼) 地爱一次,只一次。” 江雪身子往上依了依,说:“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承诺:你给我三年时间。 你等我三年。 三年后,我会跟你结婚。不过,在这三年里,无论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好不好? ” 齐康民取下眼镜,用手绢擦了一下脸,说:“好,我等你。”接着,他端起那 小杯子,把茶一口喝尽,说:“我真想喝一杯酒。我知道你不让,算了。不过,江 雪,雪,你能让我吻一下你的手吗? ” 江雪伸出手来,放在了齐康民面前的茶几上,他两手捧着江雪的手,伸着脖子, 嘴唇贴在江雪的手背上、指尖上,依次吻了一遍,喃喃说:“香。” 江雪把手缩回来,说:“老师,我还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齐康民说:“你说。” 江雪说:“听说你有个弟弟,也开了一家公司。叫万源公司,对吗? ” 齐康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这个家伙,游手好闲的,我不太理他。” 江雪手里转着那只杯子,漫不经心地说:“有一笔账,想在他那里走一下。你 能帮着说说吗? ” 齐康民一怔,说:“账? 什么账? 不会出什么事吧? ” 江雪说:“就是那些散户的集资款,过一下,就有票据了。不走一下,是公对 私,不好下账。 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说完,就一双眼睛望着他。 这时候,齐康民头上又出汗了,他有些紧张地说:“那,我问一下吧。我给问 一下。” 江雪说:“问了,你给我回个话就是了。具体事,我去办。——茶,喝得怎么 样了? ” 齐康民说:“不错。好茶! ” 江雪笑了笑说:“下边,我让你猜一个谜语。 你喜欢听音乐,是吗? ” 齐康民说:“那是。在这方面,不客气地说,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江雪说:“有一种音乐,你肯定没听过。——好,你现在闭上眼睛,细听。” 齐康民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江雪说:“你听到什么了? ” 齐康民迟疑地说:“好像,好像有人…… 在哭? ” 江雪笑着说:“有那么一点意思了。那不是人哭,你再猜? ” 齐康民又闭上眼睛,细听了一阵,摇摇头,又摇摇头,不确定地说:“是哭吧 ? 呜呜的……好像没有别的,挺忧伤的。谁家的孩子在哭? ” 江雪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那不是哭。” 齐康民又听了听,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这是音乐吗? 这不是音乐。” 江雪说:“正是。这是天籁之音。有时候,我心里烦了,就一个人来听一听。 听了,心里就平静了。” 齐康民诧异地望着她,大吃一惊:“你,你喜欢听——哭声? 这,也叫天籁之 音?!” 江雪纠正说:“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哭声。你不是说,凡是来自大自然的, 都是天籁之音吗? ——好了,你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是狼。” 齐康民惊得嘴一下子张大了:“狼? ” 江雪说:“你还说你乐感好。你的耳朵是怎么听的? 隔壁是个动物园,是狼, 象,还有狐…… 你明白了吧? ” 齐康民嘴张得老大,说:“噢,噢,天哪! ” 江雪说:“我原来也以为是哭声。好像是狼在哭,象在哭,狐在哭……后来我 才发现,不是的。”当江雪往下说的时候,她有一点碍口的样子,不过她还是说出 来了,“现在是春天。春天,你明白吗? 这是……春天的故事。” 齐康民忽地站起来了,他连声说:“江雪,江雪,你听我说。你别再来了,你 再也不要来了。” 江雪眨了一下眼,说:“为什么? ” 齐康民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