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齐康民又开始喝酒了。 酒是好东西,它可以麻醉人的神经,让人暂时忘却。可酒里又会长出一种东西, 那就是忧伤。越喝,心里的伤口越大,越喝,往日的记忆就越清晰……于是,齐康 民对自己说,我得去问问她,我要问一问。 齐康民也是喝了酒之后去找江雪的。那个小区他是很熟悉的,他往那里跑了一 个月,就为了给那套房子换一换空气……博雅小区6 门409 ,这里对他来说已是熟 门熟路。 当晚十点半,一个不该敲门的时间,喷着满嘴酒气的齐康民敲开了江雪的房门。 江雪看到他的时候很生气,是真生气了。江雪说:“你又喝酒了吧? 我说过多少次, 不让你喝酒。你怎么就不听呢? ” 齐康民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笑着,笑得很傻。他笑着说:“酒,酒是个好东 西。酒让人清醒。” 江雪穿着一身睡衣立在门口,像说孩子一样没好气地说:“快进来吧,别在这 儿丢人现眼了。 我可告诉你,下次再喝成这样,我就不让你进门! ” 齐康民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摇晃着身子进屋去了。进屋后,他站在那里,四 下看了看,像个孩子似的说:“我,走错门了吗? ” 江雪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呢? ” 齐康民摸了摸脑袋,没头没尾地说:“一醉解千愁啊。莫非,我我我,成了人 家的一首词了? ” 江雪冰雪聪明,一句话就切到了要害处:“哼——是陆游那首‘错错错,莫莫 莫’吧?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对吧? 好啊,你走。你走吧! ” 齐康民一下子没词了,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就那么晃晃地站着……片刻,他 一拍脑袋,突然说:“不不。是唐、唐婉的‘难难难,瞒瞒瞒’——‘世情凉,人 情恶;人成各,今非昨’……” 江雪想他又喝高了。就“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先是扶他在沙发上坐下。 而后回身拿了一条毛巾,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擦脸,一边柔声说:“好了,知道 你学问大。不让你喝,是为你好呢……你怎么就不听话呢? 喝酒伤身,以后别再喝 了,行吗? ” 齐康民眼里突然有了泪……他哭了。 江雪一怔,弯腰拍拍他,笑着说:“哎,哎,老康,不至于吧? 你看你,怎么 像个孩子? 好好,我不说了。我知道你是大教授,爱面子。” 齐康民喃喃地说:“雪,小雪。我爱了你三年,又等了你三年,数一数日子, 六年了。嗬,整六年……” 江雪点点头,说:“我知道。” 齐康民抬起泪眼,说:“这六年里,我没提过非分的要求吧? ” 江雪说:“没有。” 齐康民说:“那,我现在能不能提个要求? ” 江雪望着他,久久,说:“你提吧。” 齐康民却一下子哑住了。他的嘴像是贴上了封条似的,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 话。他太痛苦了! 江雪瞪着一双毛毛眼望着他……见他久久不开口,就鼓励他说: “说吧。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 江雪急了:“说呀?!” 齐康民两手捧着脸,又过了很久,终于说:“我想看看……桃花。” 江雪的脸陡然起了变化,那是惊鹿一样的表情! 她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硬地 站在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像活过来似的,抱着两个膀子,默默地问:“是谁告诉你 的? 你,听说什么了? ” 齐康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勇气说出来。他又垂 下头去,默默地摇了摇头。 江雪再次追问:“你到底听说什么了?!” 齐康民的头低低地垂下去,什么也没有说…… 江雪那爬满了蚂蚁的眼睛里含着泪珠,她说:“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 我 说,你等我三年。在这三年里,无论谁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接下去,她 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可你,还是,信了。”“信了”那两个字,是痛彻心扉的 ! 齐康民无语…… 江雪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不断地发生着变化,先是惊恐,疑惑;接着是怨怼, 仇恨;再接下去是疯狂,是豁出去的凛然……她说:“好,好吧。 你不是想看吗? 我让你看。” 说着,江雪背过身去,无声褪去了那件精纺的丝绸睡衣,就那么穿着乳罩和内 裤,赤裸裸地站在那里。她背上果然是有“桃花”的,那桃花镶在肉里,灿烂地开 放着,像真的一样,逼真! 如果细细地看,就会发现那桃花是用针雕刻后又上了油 彩的;而桃枝则是天然的疤痕……江雪咬着牙、含着泪说:“看吧,好好看看。看 清楚了吗? 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孤儿。我有母亲。 我母亲是个雕刻师,这就是她给我刻上去的! ” 齐康民脑海里像是炸了一样,满眼都是桃花! 满世界都是桃花! …… 片刻,他再一次艰难地抬起头,默默地说:“雪,小雪,你说实话,你爱过我 吗? ” 江雪说:“想听实话,是吧? ” 齐康民说:“是。我想听你说句实话。” 江雪恶狠狠地说:“没有。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是逗你玩儿哪。你没看出来 吗? 大学问家?!” 齐康民深深地埋下头,再一次说:“从来…… 没有吗? ” 江雪干脆一下子狠到了底,她说:“从来没有。我就是逗你玩儿。我就是拿你 寻开心。我牵着你,就像牵着一条狗一样! 不时给你扔两根骨头,抛个媚眼……说 得更直白一点:我有一百个男人,你不过是一百零一个罢了! ” 齐康民双手捧着脸,叹一声说:“我明白了。” 江雪冷笑一声,说:“你明白什么了? 告诉你,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撕下 你脸上的画皮! 你心里想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你和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不过是人模狗样地披了一张假斯文的皮罢了。你不是想看桃花吗? 你不就是想证实 一下我的无耻吗? 我还告诉你,我从来不说实话,我没有说实话的习惯! 你们男人 都一样,任何一个男人都想看桃花,你已经看到了,该满足了吧?!滚吧。该看的你 都看了,你也该滚蛋了! ” 齐康民很难过地说:“江雪,别,别这样说……” 江雪说:“你想让我说什么? 让我跪在你面前求饶? 让我哭天抹泪地求得你的 宽恕? ——你休想! ” 齐康民忽然朝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说:“江雪,错了。是我错了。我向你道 歉。” 江雪满脸是泪,她哭着大声喝道:“晚了。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不原谅你, 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