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三个时辰后朱府 “呵,究竟是什么风将你从别苑给吹下山?”朱芸清拉着易玲珑的手儿。 “调派上山的护卫们好些个有家有室,总该让他们回去走动走动。”易玲珑 淡淡地带过。 被爹亲嘱咐不得外出的朱芸清噘起小嘴。“啧,老得这么提防着也不是办法, 玲珑,你干脆直接轰到姓赵的住处,要他体验一下惹了易家人的后果。”闷呐, 关在家里八天的她,老眼巴巴地瞅着自己的爹开开心心地出去找宝贝,心里很不 平衡哩! “不必这么麻烦,易家分支的庞管事早将此事通报我爹,这会儿我二姐夫同 讨厌鬼的大哥已在前来怀宁的路上,准备逮讨厌鬼回长安狠狠修理。”适才她去 了一赵易家分支,正巧得到这消息。“没事了,芸清。” “嗯,太好了!”心中窒碍一除,朱芸清面色整个都亮了起来。“对了,怎 么没瞧见铁公子?他还好吗?” “他走了。”呼,耻辱说不得,无论对谁都说不得! “他做啥走得那么急?”朱芸清扬了扬秀眉,挺诧异。 “……芸清,人家是生意人,有两家铺子得打理,既然他伤势已无大碍,自 然迫不及待想离开。”易玲珑忍着气地胡乱扯道。 “喔。”朱芸清缓缓点头,可面上神情看来仍是有些犹疑。“我本以为——” “以为啥?” “呃,那日我见玲珑你主动揽照料、款待铁公于的麻烦事,而铁公子似乎d 土对这样的提议感到欣喜……呵呵,我以为你同铁公子之间,极有可能会擦出什 么火花哩。”英雄救美的戏码不都是这么演的吗?朱芸清心里头是这么想的。 “啐!芸清,你别胡乱以为好不好!”易玲珑两道秀眉就快要打结了。“我 怎可能——” “失火了!失火了!”这时,朱家一名佣仆急匆匆地奔来,硬是阻断了易玲 珑的啐念。 “吓!”两位娇娇女一听,皆不自觉地抬手掩住口鼻。 “哪?哪儿失火了?” 朱芸清急急咕哝,却见神色慌张的家仆竟是朝着玲珑望去。 “大别山!是易姑娘的别苑失火啦!” 此话一出,易玲珑连忙冲了出去,而朱芸清亦忧心地紧随其后。 火势极大,山底下的人儿一抬眼便清楚望见玲珑别苑处正闪烁着火光。 “老天爷!山顶既湿且寒,若不是有人蓄意浇油纵火,别苑怎可能如此轻易 便烧了起来?”朱芸清惊心地喊。“谁啊?是谁这般胆大妄为?啊!还会有谁, 定是那日撂下狠话的赵什么贤的!”自问自答的朱芸清义愤填膺地瞟向一旁的好 友,却发现双眼紧盯着遥远火场看的易玲珑面色惨白。“玲珑……”心疼地牵住 好友的手,她想玲珑此刻心里定是气极了。 “我、我得赶紧回去。”易玲珑嗓音微抖,身子直要往前冲。 “不成、不成,火烧得正狂,你现下回去太危险了!”朱芸清拉住她。 “可上头还有人留着!”易玲珑急得大喊。 “即使如此。你还是不能回去。”朱芸清说什么也不放手。“玲珑,你快别 担心了呀,上头的人有手有脚,屋子若着火了,他们就算救不了,起码也懂得要 逃,待火势平息,咱们再陪你一起上山收拾可好?” “芸清,你不明白——”不、不是这样的,他双手被绑、门又锁着,怎么逃 哇?“我非得回去不可!”有口难言的易玲珑简直要昏了,她是恨铁星,但没要 他死啊,可现在她若不赶紧回去将火给灭了,他就真的要死了! “不行。”就要拉不住好友的朱芸清暗叫一声娘哟,屋子烧了再盖便成,她 真不明白玲珑为何反应这么激烈?“你们快帮忙拦着她呀!”着急的她扯着嗓门 叫唤。 “小姐,您就听朱家小姐的劝,别上去啦。” “是啊,远水救不了近火,小姐您就算上了山,别苑怕也早已烧成灰烬了。” 一群人围着易玲珑又哄、又劝。 “你们!”甩不开众人的善意箍制,又听闻一句“远水救不了近火”,不得 不承认铁星必死无疑的易玲珑忽觉鼻子一阵酸涩,泪水更是不听使唤地在眼眶凝 聚。 “玲珑……”朱芸清当真让好友似要洒泪的表情给吓坏了,认识玲珑这么久。 她从不曾见过玲珑这么伤心。“你别难过,咱们这就找那个赵柏贤算帐去!” 可恶的赵柏贤,扁死他! “钦?”红着眼眶的易玲珑心惊了一下。 难过?对啊,她心里头当真觉得难过……可是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因铁星死 翘翘的遭遇而感到难过伤心?他不好欵!他将她的身子给看光了钦! “我说,咱们找赵柏贤算帐去!” “喔,算帐……对,算帐。”伤悲心情想不透,可气怒的来由易玲珑倒是一 清二楚。“赵柏贤!该死!”救不成铁星的她恨声咒骂。 “嗯嗯!玲珑,咱们化悲愤为力量,去剥那家伙的皮。” 于是,踏出朱府大门的两个娇娇女义愤填膺地奔至易家分支“落”人外加打 探赵柏贤的住处,接着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地朝怀宁城的一隅前进。 火在烧。格局典雅的玲珑别苑已让无情的火焰给化去了七成。 砰!砰!砰!主人房的地底下,之前还间歇地传来撞击声响,可悲哀的是, 无人听闻。 撞门的人是铁星。悠悠醒转的铁星,双手被绑缚着的铁星。不过,他已经放 弃了,只能坐着等死。 唉,死……他并不害怕,只是,得带着愤恨合眼,他极不情愿。 望着自己一身的湿衣以及直往冰窖底端一个小洞流去的融水,他觉得心好痛 好痛。真是绝情啊……击昏他便算,绑着他也成,将他关在冰窖里头挨饿受冻个 几日亦无所谓,他罪有应得的嘛;可一把火烧了他?易玲珑未免太过狠心! 叹了口气,铁星瞥向不断渗入浓烟的沉重木门,难过地忖想再过不久,他就 要变成一具焦尸…… 无情的火焰,依旧恶狠狠地四处乱窜,如今的玲珑别苑,已被烧掉了八成。 锵!锵!锵!主人房的下头,不时传来敲砍的声响,偶尔,还夹杂着男子的 啐骂。 男子名叫毛四。纵火恶徒之一的毛四,镇日巴着赵柏贤混吃混喝的毛四。贪 得无厌如他,遵照赵三公子的指示杀了留守在此的两名奴仆、浇油放火烧屋不够, 之后还甩脱匆忙走离的伙伴们,悄悄地折返别苑冒险搜括财物。 好货不少喔,他自书房取了一尊玉佛,又在易玲珑香闺翻出了珠宝、银票, 接着,他更发现了隐藏在柜子后的地下密室。 上了锁?吼,藏宝库!毛四心底是这么以为的。 “妈的王八羔子,这什么烂玩意儿!”开锁他不在行,且火势蔓延得极快, 不想送命的他于是抄起手中大刀,对着铁锁猛敲狠砍。 锵啷!见锁落了地,毛四乐的咧。“嘿嘿嘿……”狂喜的他抬起手。 磅! 门开了,但开门的人却不是毛四,因为没有人会蠢到开门将自己夹扁! 满眼金星的毛四当真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费力地睁眼,好像瞧见 有个人影往上冲,再然后,毛四人就昏了。 同一时间,位于怀宁城一隅,有个人正立在自己于此地购置的宅邸外嚣张地 狂笑着。 “哼哼哼,烧吧,尽情地烧吧,将玲珑别苑烧得通透、烧个精光,好消去我 心中怨气。”赵柏贤嘴角斜勾,瞅着山上烈焰的双目发出得意的光芒。 等很久了。他要人埋伏在别苑附近的山林中好些时日,等的就是这一刻—— 火烧玲珑别苑。 这手段其实挺烂,他真正想干的,是直接上门寻那娘儿们的晦气,无奈易家 人难惹是不争的事实,他赵柏贤还想混呐,既然修理易玲珑不成,那烧掉她的屋 子也算是挫了她的锐气了。 “爷。”吊儿郎当的一小批人凑近赵柏贤身边,他们是回来交差的。“如何? 咱们的作为,你还满意吧?”其中当然不包括毛四,而这批人也没将他的失踪当 一回事儿,因为他们所认识的毛四总是这样的,有甜头可吃、好处可拿的时候自 然就会出现了。 “唔,里边说话。”赵柏贤点了点头,接着率先转身进屋。“有没有让人给 瞧见?”入了屋内,他一屁股沾上坐椅便问。 “有,给两个负责留守的家伙瞧见了。”为恶的歹人之一,吴炳说话了。 “可他们再没机会开口了。” “哼哼哼,很好——”赵柏贤听了之后,满意地笑了。 “不好、不好了,爷!易家小姐领着一群人硬闯咱们赵府!”这时,一名家 丁歪歪斜斜地奔进厅堂,打断了他的邪笑。 “什么?”哗。房子都还没烧完便跑来兴师问罪?“你们几个从后头溜。” 暗暗心惊的赵柏贤连忙下达指令,接着便故作闲适地踏出厅堂,准备同怒气冲冲 的易玲珑见面。 “怎么了,玲珑?好大的火气。”到了前院,赵柏贤先是瞅了瞅几名挂彩的 家丁,再将视线移至面色不善的易玲珑身上。 “明知故问。敢烧我屋子,赵柏贤,你真够胆!”易玲珑气愤地说。 “烧你屋子?”赵柏贤挑眉。“歇真的烧起来了哩……”接着他嘴巴张得老 大,故作惊讶。“逐装!”见赵柏贤那副死样子,朱芸清忍不住气呼呼地斥道。 “装什么?我干么装?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放火了?我一整天都待在家里没出 门,哼,诬蠛我?道歉!”赵柏贤真讨厌死了这娘儿们。 “道你娘个头!”呃,破口大骂的竟是易玲珑。“你身边烂人一堆,这等下 三滥的事何须你自己亲自动手。” “哇哇,玲珑,你真吓坏我了……”吃惊的赵柏贤边摇头边后退。 何只赵柏贤,一旁的朱芸清以及庞管事、一干护卫也都呆了一呆,不敢相信 那秽词竟是从优雅如兰的易玲珑嘴里吐出来的。 “你怎么不干脆吓死算了?”易玲珑咬牙切齿地将话进出。“可恶,烧我屋 子,饶不得你!”心跳得好急,她气坏了。 “就说我整天都没出门了,你凭什么那么以为?”唰!赵柏贤皮皮地打开扇 子摇啊摇。 “证据,拿出证据来啊。肯定是没有的,对不?”哼哼,吴炳都说留守在别 苑的人死了,他怕屁啊。 “……”闻言,易玲珑愣了愣,失去的理智在这当儿全跑回来了。糟糕,口 说无凭,她的确没法证明赵柏贤使坏! “哼,玲珑,咱们打他打到吐实,证据不就有了!”朱芸清才不管那么多, 在她认为,对付这种人根本无须讲理。 “嗯!”直想替自己和铁星讨回公道的易玲珑听了精神大振,琥珀色眸子朝 他射出厉光。 “欺欵别太过分了。”赵柏贤心惊了一下。“庞管事,怎么你家小姐任性, 你也跟着糊涂?非要逼得我告官吗?”他睇向易家的管事,暗暗祈祷对方莫要同 小主子一般需要。 “……小小姐,快别这么冲动了。”有些年纪的庞管事毕竟考虑得较多。 “可——”易玲珑硬是止了攻势。唉,很无奈,却不得不啊!身为易家的一 份子,她怎能任意妄为地坏了易家的名声。 “可什么可?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再乱我真要告官了。”见易玲珑心有不 甘却又无可奈何的隐晦神色,赵柏贤真想狂笑。 “小小姐,咱们现下当真理亏。”庞管事小声地劝道:“待火势平息,咱们 便立刻上山寻这厮差人放火的证据好吗?” “若寻不着呢?”易玲珑嗓音无力,她觉得好挫折,瞧那赵柏贤脸上的奸样, 她当真怀疑自己能否在火场找着什么足以证明他是主谋的蛛丝马迹。 再瞅瞅庞管事为难的神色,她不禁要叹自己根本就是问心酸的,能如何呢? 寻不着证据的结果就是拿人家没辙啊…… “找得到才有鬼。”一旁的庞管事街想不出该如何应答,那赵柏贤已先风凉 地回嘴了。 “你!”气得朱芸清双目乍睁,持着软鞭的手直抖。 “芸清,咱们走吧。”叹了口气,易玲珑抬手拉住好友。 “玲珑……”欵?真的就这么作罢了吗?她不依啊…… “算了,走吧。” 易玲珑摇摇头,又叹了口气,接着,她黯然地旋身走人。 夜不安寝,食不知味,五脏六腑忽而翻搅忽而紧揪,寄宿于朱府的易玲珑她 ——病了。 数日前的那场火,不仅令别苑化为灰烬,它还夺去了三条人命,上山察看的 易玲珑寻不着赵柏贤逞凶的证据,胸怀因而积满了郁气,而火场中的三具焦尸, 更让她心头似遭到重击。 焦尸身分虽然难辨,但易玲珑猜也猜得出死在前厅的两个,该是负责留守的 阿福和满娇,至于躺在距离她厢房不远处回廊上的那具,约莫是铁星错不了。碍 于先前对朱芸清编的谎言,她不得不下令将铁星的死讯隐瞒,只道是家中三名奴 仆遇害;然而,无法为铁星立碑却令她吃不下、睡不着,每每推演他罹难的经过, 更令她的良心受到苛责,唉,身心这般又煎又熬,易玲珑怎能不病? 她不单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呢,就连赵柏贤被二姐夫给逮回长安修理这 件事情,都没能让她的病情情稍转好一 他趁着木门烧毁的当儿窜出,却在奔逃至回廊时,再受不住浓烟呛鼻和烧灼 的烈焰,结果……就这么活活地被烧死了…… 夜里,无法入眠的易玲珑虚弱地倚着屋外长廊上的栏柱,脑海尽是铁星遭火 吞噬的残忍画面。 算吗?铁星之所以会死,算不算是她害的?不算不算,她没害死铁星,她只 是将他绑着、锁着而已……可是,如果她没那么做,铁星又怎么会死?她又怎会 觉得心虚?追根究底,自己仍是害死他的凶手之一吧! “对不起……”望着天上如钩的月儿,易玲珑黯然地喃念:“即使错不全然 在我,我仍是同你道歉,不过你自己也该担一些责任……假使那日你不那么坏心 地偷偷看我,我便不可能气得将你囚禁,如果我没将你囚禁,那你又怎么会死? 所以我说你自己也该为自己的遭遇担些责任……”吸了口气,她继续扯着小嘴: “记得你曾经提过自己就算没命,留下的家当也够仰赖你鼻息生活的其他人安稳 度日,待我身子好些,会去合肥、六安求证,他们若缺什么,我便补足什么,顺 ……咳、咳,顺便替你在家乡立个坟,这样……我便没欠你了。” 说着说着,易玲珑觉得胸口的窒碍似乎松了一点儿,她心想,今夜她该能一 觉睡到天明,恶梦再不会缠身了吧。 缓缓离开凭靠的栏柱,她拖着异常沉重的身躯准备回房安歇,可身子都还没 转正,栏柱旁的大树却忽然唰地一声,落下一大坨黑影—— “易玲珑,你真把我给害惨了!”顶着一头燥发的铁星扯着哑嗓怨怪。 他躲在树上好一阵子了,本也没打算跳下来,只是想在离开怀宁城之前再瞧 她一眼而已;可是,他在树上听她咕哝听到有点儿火气,结果就忍不住跳下来了。 “喷,一声对不起后头还拖拉了一大串,你是在道歉还是在自我安慰?说什么我 该担一些责任,有没有搞错啊,拿命来担叫做一些吗?” 铁星嘴里虽这么埋怨,可心底的怒气其实只有一丁点儿而已,毕竟他没死嘛。 那目的情形很惊险,他让烟呛得难受:心又因她的无情而淌血,离死亡当真很近 很近了;然而,就在他感到绝望的当儿,耳边却传来敲砍的声响以及粗嗄的咒骂 声,接着撞开门的他再瞧见之前在客栈同自己交手过的熟面孔,他整个人又活过 来了。很欣慰!真的真的,因为事情并非他所以为的那么悲情,放火烧屋的人不 是她——易玲珑。 “不说话,心虚吗?”望着她惨白的容颜许久,又等不到她张口回应,铁星 再怨:“我让你害得极惨呐……易玲珑……”唬,头发烧焦了,喉咙也险些呛哑 哩! “啊……”鬼、鬼!她害死的人变成厉鬼来索命了!“哇啊——啊——”十 二万分的恐惧源自压抑多日的良心煎熬以及因果报应的论调,总之,认定铁星已 死的易玲珑叫声很是凄厉。 吓!见鬼了足不?嗓哑、发乱的铁星先是呆了一呆,接着退了两步,他压根 儿不知道杵在黑暗中的自己鬼样十足,当真没被当成人看呐…… “哇——啊——” 惊声尖叫历久不衰,铁星才在暗啐这易玲珑八成是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在叫, 不料四面八方已有杂沓的l 足音快速传来。 咻! 铁星想都没想便飞身窜逃,那是出自偷儿的本能——见人就闪,待跳出朱府 围墙,觉醒的他才窝囊地忖想,没使坏的自己干啥要溜!可溜都溜了,再跳进去 岂不是很怪? “罢了、罢了,反正她也不乐意见到我。”叹了口气的铁星这么咕哝。唉唉, 就这样了,他同她的缘分就这么尽了。从今尔后,他再不会来扰她,只有她的倩 影……会扰着自己。 围墙外没了铁星的身影,围墙内却仍不平静。原本惊叫个不停的易玲珑不叫 了,因为她昏啦,后脑勺还因碰撞而肿了个大包。 “啊——”现在是换朱芸清在那边鬼哭神号。“玲珑,你怎么了,玲珑?快! 快将她抬进房里!还有还有,请大夫去!”她急得落泪。 呜哇哇……雪上加霜呀……先是房子烧掉,再是大病一场,现下又、又昏倒 外加撞到头…… 好可怜喔!玲珑她、她好可怜喔!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