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月川照,星子摇。 客栈上房里,易玲珑无视窗外星辰满布灭际,双大眼尽落在铁星身上,全心 全意。 “我为什么恨你?” “因、因为我不小撞见你练功。”他喃哺说着,心头发窘。 “这样我便生气?”秀眉微微地蹙起。 “呃……当时的你没穿衣服,光溜溜地……”虽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仍是 令人感到极为吃不消,他觉得自己好像就快要流鼻血了。 “嗄?”她讶喊,面上神色足纳闷多过错愕一些。“铁星……恨是你在说的 吧?也许我心里并不觉得气怒。” “你将我击昏,还绑起来、锁着哩。” “没道理。”她咬着唇,不愿相信。“我是这么地喜欢你。” “呵。”铁星垂眸,笑得极憨。 他才觉得神奇呢,失忆前的玲珑不要他的心仪,可失忆后的她却对他付出情 意。“你的情愫是后来才……你、你在干么?”抬眼,他诧异地发现玲珑正扯着 自己的衣裳。 “脱衣服。” “脱、脱衣服做啥?”瞳眸睁得老大,心儿一阵狂跳,他,受到惊吓了。 “证明我就算被你给看光光也不会发脾气。”手指的动作,并未因着诉说而 停缓。 “咳!咳!”被口水呛得直咳的铁星抬手。不为槌胸亦非掩嘴,反倒遮起眼 睛、捣住鼻孔来了。“你快穿上衣裳。”呼,不敢看呐!怕一旦看了,视线再收 不回来,怕一旦看了,鼻血胡乱溅洒。 脱了吗?她脱了吗?救、救命……他心里矛盾地直唉,全身似着了火般难受。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地扳开他的,那略微粗糙的掌下,竟然是张着眼的。 “瞧,我一点儿也没有气怒的感觉。”脱得彻底的易玲珑瞅着他的面庞,专 注地体验胸怀平缓无波的心绪。“所以我说恨你没道理。”两坨圆,两个点,铁 星真的瞧了,而且还瞧到眼发直。 “哽——”口干舌燥,他的喉结困难地滚动。 糟糕……明知道她的举动单纯,可自己的心思却无法不邪恶,所有的感官, 全让眼前的活色生香给挑起,他觉得自己就要变、变成一头狼啦…… “铁星?”黝黑的脸庞上正浮着一抹可疑的暗晕,她纳闷地睇着,小手不自 觉地抚了上去。 啾。 情难控,他偏过脸,吻着颊上的掌心,那暖嫩的触感荡得他魂都飞了。 “呃……”扑通、扑通,突来的举动令得易玲珑心跳没来由的促快,俏脸跟 着泛起艳红的色泽。想缩手,他使力钳住;想退一步,他却伸手箍着她的腰,令 得彼此更加贴近;想说什么,偏偏他灼热的唇已霸道地覆上她的…… 所有的思绪,全在这一刻静止,她什么都无法想,心神震撼,感受到的全是 他唇办的炽热和身体的力量。 气息,相互交错,热热的、痒痒的,酥酥麻麻的。他的双臂收缩,似要将她 揉进身体。“玲珑,你是我的。”他在她耳边低喃,大掌绕到胸前抚触那柔软滑 腻的肌肤,下腹升起的热流一波强过一波。 “唔……”她嘤咛一声,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因着他的摩挲而燃起的欢悦 感似浪涛般地在体内激荡、奔窜,意识一下子就狂乱飞扬。 大床就在一旁,身体里住着狂兽的铁星抱着她躺下,肘微弯,他撑着自己的 重量下压着她,另一只手开始胡乱扯着自己的青袍。 “你……在做啥……”她问得有气无力,直喘。 “也脱衣裳。” “喔……”她瞅着他精壮的身躯,眼神迷乱。“这样才公平是吧……我也该 摸透你全身上上下下……” 咳!公平? 不——不公平! 黏我……哪天她恢复记忆,黏就会变成砍。 那可不见得喔,也许她只是闹闹别扭,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嘛。 你这个死色龟!我乃有情有义男子漠,绝不要她糊里糊涂地同我一起煮饭! 一句公平。打跑了他体内的狂兽,日前同空仔相谈时的一番义正词严的话语 在瞬间挤进胸怀。 老天爷,她仍旧糊涂,自己怎能欺负! 想要她,极想极想,可铁星真的好希望玲珑是清醒地与自己欢爱,而不是乘 人之危地将她占为已有。 究竟,自己能压抑多久?不晓得,但至少现在,占她便宜的事他做不来。 “嗯,这样才公平。”吐了口气,他躺上床,身躯僵直手平放,决定彻底牺 牲。“你摸吧,摸够了之后便乖乖地合眼睡觉。” 留我独自一人痛苦。他心里这么哀喊。 “……”男女情事,易玲珑毕竟不懂,光溜溜的身体少了他妄动的手,发烫 的心逐渐转凉。“晚安。”天冷,她为彼此盖上被子,头枕在他的胸膛上,想睡 了。 欵“不摸了?”晚、晚安。“他心情复杂地吻了吻她的头顶,因着自己未受 折磨而感到宽慰,可身子没被摧残,他也觉得失落…… 这一夜,身边有佳人陪寝的铁星无眠,订下的隔壁那间房,则空荡荡了一整 晚。 晌午时分,长安城内的某家饭馆里头,此刻是客人满座。其中,大老远跑来 这儿的周少空同他的儿子也占了一桌。 唬,再三天就是除夕,却仍等不到阿星来蒲州同自己一道过年,害他担心得 夜夜失眠,老忍不住猜想,那痴情家伙是不是送人归家送出问题来了?那种提心 吊胆、胡乱揣度的滋味真是恐怖,再受不了身心煎熬的他只好来这么一赵长安之 行。 “阿爹,我吃饱了,可不可以到外头玩?”跟着阿爹来到热闹城镇的周空空 吃饱饭便坐不住,大大的眼睛瞪着饭馆外的街道,直滴溜溜地转。 “可以。”仍在扒饭的周少空想也不想,直截了当地顺了宝贝儿子的意。这 样挺好,他在龙蛇混杂、乌烟瘴气的饭馆里探消息,儿子在外头吸新鲜空气。 “若想当乞丐的话,尽管让阿爹找不着你。”他叮咛提醒。 “空空不要当乞丐。”小屁屁已经离开圆凳的周空空听了好害怕。 “喔,那千万别跑得太远。” “嗯!”点了点头,周空空小跑步地奔出饭馆。 不想当乞丐,所以不能跑远远,他偏头想想,决定坐在店外头的石阶就好, 免得阿爹找不着。 街上人来人往,小娃儿下看,尽顾着低头挖土,直到一双上头绣着花儿的鞋 在眼前停驻,他这才抬起头看看是谁挡了他的光。 “小弟弟,你长得好可爱喔。”朱芸清没料到娃儿面庞上的五宫竟然生得极 好看。 “姨也可爱。”没阿娘疼的周空空特喜欢听到漂亮阿姨给的赞美,小小的嘴 儿横咧,笑得好灿烂。 “在玩什么?” “玩泥。” “……拿圆扁的玉璧当铲子啊?”这,便是朱芸清接近娃儿的原因。太眼熟 了!娃儿手上拿着的,真像她家遭窃的长乐玉璧。 “嗯。” “哇,这玉好特别耶!”果然是!看得仔细的朱芸清发出惊叹。“谁买给你 的?”神迹!老天爷果真生耳长眼,听见了她和玲珑的姐姐们方才在庙里的祈祷, 更瞧见了她们面上无比虔诚的神色,故而安排这娃儿拿着玉璧出现! “是阿伯给的。” “告诉姨你的阿伯叫什么名字好不好?”她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强将嗓音放 软,说话的同时,不忘回眸瞟了瞟身后的易家姑娘们,暗示她们悄悄包围。 “星星。我阿伯叫星星。”周空空喜欢这个姨,对于她的问题,都是有问必 答的。 “呃……”是姓辛名星?还是姓什么名星星?噫,不管了,问更重要的。 “他在哪?” “空空不知道,姨为啥要找星星阿伯?” “呵、呵呵,因为姨也想要一个同你一样的玉啊,所以想问问你那个星星阿 伯是去哪儿买啦。”朱芸清的反应挺机灵。“小弟弟住哪?” “住家里啊。”周空空答得理所当然。 “喔,你家离这儿很近吗?”哇,娃儿就是娃儿,给的答案老让人哭笑不得。 “晤……空空问阿爹去。”周空空不想再说一次“不知道”,怕漂亮的姨会 失望,他转身,要找阿爹帮忙。 “等等、等等!你爹在里头啊?”朱芸清赶紧将猴急的娃儿拉住。 “嗯。阿爹——阿爹——”走不得,用喊的也行。 正在同掌柜的闲聊的周少空听见了儿子在唤,于是止了交谈,大步伐地跨出 饭馆,才想问儿子叫那么大声干啥,一只停在儿子小小头颅上面的尖长银簪却吓 得他噤了口。 “怎么了?空……”妈哟,这什么局面?他儿子惹了啥麻烦? “咱们家离这儿是近还是远?”周空空陷人险境却毫无所觉,小嘴儿仍天真 地说。 “……远。”怕宝贝儿子有所闪失,周少空紧张到心就要蹦出来了。 “姨,远。”小娃儿仰头回望漂亮的姨。 “呵,姨明白了。”朱芸清动作灵巧地将银簪移至小头颅的后面,不让娃儿 瞧见。 心狂跳,娃儿的精致五官原来遗传自他的阿爹,太、太俊啦……啊、啊,不 是,犹如擂鼓的心跳为的可不是这桩,她是在担惊啦!娃儿的星星阿伯若可以将 碎银嵌进人家脑袋,那么娃儿的阿爹肯定也挺厉害,现在她拿人家的娃儿来威逼, 不知道人家以后愿不愿意善罢甘休啊…… “姑娘有事?”他的眼神阴冷,嗓音森寒。 “唔,是想请教公子几个问题,关于长乐玉璧以及令郎的阿伯——”星星 “。”她尽量表现得友善。 “……”闻言,周少空垂眼瞅了瞅儿子手上那块沾了土的长乐玉璧,想哭。 “劳烦公子随咱们走一趟易府。” 易家大姐朝周少空欺近,嘴巴客气,掌心实已凝满了寒气。此举只为提防, 并无恶意出击的打算,毕竟,她们都不能确定带‘走玲珑的恶人究竟是不是鬼影 神偷,而就算真是鬼影神偷干的,玲珑仍在人家手上,他们易家人又怎敢不善待 眼前的大、小男人…… “聊天喝茶是吧?可以。”周少空心惊了一下,这会儿,他不只想哭,而是 想痛哭。 呜哇,易府钦!事情变得既不单纯又很危险! “姑娘,牵好我的心头肉,若不小心让他摔了或是怎样,我可是会对你发火 喔。”唬,这声夹藏了肚里所有怨气的警告,奉送给那个假意同小空空亲密的臭 女人! “呵呵呵——”朱芸清笑得极僵,心里因着对方充满敌意的眼神而感到有些 无奈。 局势已定,周少空不得不跟着人家的脚步走,他有预感今年的除夕,自己和 儿子可能得同易家人一起过。 这天晚上,长安城内各街各道只要有告示板的地方,皆出现了这么张告示一 一 敬告偷仔星星,尔等亲人大空、小空暂于易府作客,如欲接回,速拿玲珑来 换。 翌日,长安附近的大小城镇,也都贴满了同样内容的告示。 翌日的翌日,要人的传单四处飞扬,消息已经散播得很远很远啦—— 月又照,星又摇。折回那日彼此脱了衣裳温存之客栈的铁星、易玲珑,无心 观看窗外满天的星辰,视线全放在桌上那个头小身体大、手粗脚细外加破着肚的 布制丑娃娃身上。 “召唤狼烟,我将它藏在娃娃的肚子里。”抿着唇,他将状似爆竹的细物塞 进自己的杰作当中。“待你归家之后第三日的夜晚,便将狼烟取出点燃。”粗粗 的手指捏着针,笨拙地在布娃娃的肚子缝上一条娱蚣。 “嗯,然后瞧见狼烟的你就会把我从我家给偷出去。”易玲珑的声音很轻, 不敢泄漏一丁点儿低落的情绪。 要回家,是她提的。虽然心底是百般的不愿意,可她更不愿见到铁星为救人 而搏命;偷一个总比偷两个容易,他尝试过,也成功了,她该可以放心。 “对……” “这方法极好,你为啥仍一脸愁?”唉,还讲别人呢,其实自己胸怀又何尝 不是苦闷阵阵。 “好怕呐,她真的好怕铁星到时候未依约定前来将自己带走…… “我担心回家之后的你……再不愿给我讯息。”他笑,面容淡淡阴郁,道出 撕扯着已心的苦恼。 “没可能的。”听着他情感满溢的诉说,易玲珑脸红如霞,方寸已醉。“我 极清楚何处才是自己的归属。”她道,小手自有意识,缓缓揉着他的发。 “你——” “就算想起了爹娘,我也不会把你忘记。” “不是——” “就算记起了你曾冒犯,如今对你的深厚感情亦足以将过往的介意给吹散。” 易玲珑信誓旦旦。 “你……”一番深情的话语,稍稍化去了铁星面上的阴霾,他决定不再多想, 只愿怀抱希冀。“回去后,记得要隐藏期盼、等待的心绪,莫让你的家人起了疑 心。” “好,我一定时时提醒自己。”她点头,将这重要的叮咛牢记。 两人间,有着短暂的沉默,彼此的眼睛都在对方的脸上流连。 “铁星。”良久,她轻轻开口。 “怎么了?” “你同少空相会后,代我同他说声对不起。”对于周少空父子俩,易玲珑感 到非常抱歉,因为她的任性,累及他和小空空遭爹娘监禁…… 大掌抚近她的脸颊,将散在秀额前的乌丝拨至耳后。“不,我要你亲自同他 说。”他深深地瞧她,黑瞳里光芒闪烁,一明一灭,意味深远。 “嗯,我亲自同他说。”薄唇抿着弯弯的笑弧,她点头,偎边铁星怀里。 他的胸膛厚实安全,他的掌心轻和温暖,易玲珑靠着铁星汲取他身上源源不 绝的力量,好度过即将到来的难关。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