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滔滔长江与淮河之间,美丽富饶的巢湖北岸,孤单单的凤鸟,飞归了故乡_ 合肥。 “爷,您别再喝喝啦……”书房里,丫鬟小春忧心忡忡地瞅着主子毫无克制 地拿着酒壶狂饮。她的身旁,还杵着一个壮汉,面色也同她一样,凝重得要命。 窗扉紧闭,酒气熏天,他们这个出门晃荡兼采办欲卖干货的主子两手空空地 回来之后,随即自闭地躲在这里喝着闷酒,已经好多天了…… “嗝!小春你不明白。”铁星打了个酒嗝,他的唇边有笑,苦苦的、涩涩的。 勉强地维持着。“我不能清醒。”要醉,他要醉,因为醒着太痛苦。 “可酒入愁肠愁更愁歇!”小春轻斥,柳眉楚楚地拧着。 “谁说我愁来着?”他沉声,身体紧绷。 “您甭说,大伙儿都瞧得出来。”这是事实,骗不了人的。浑身都让阴郁的 气息给笼罩,曾几何时,他们哪里看过主子这副落魄憔悴的模样?像是失了心、 掉了魂! “……”铁星困难地咽了咽喉头,觉得窘迫。 “同小春说说爷心里事可好?” “不好。”两个字吐出来,自我嫌恶的意味浓得呛人,然后,他又开始大口 大口地猛灌酒。 “唬!这酒不够味,你去买更烈的酒来。”可恼哇!玲珑的面庞依旧深刻, 为什么他都喝不醉! “不要。”小春嘟起嘴,不愿妥协。“爷这种喝法太伤身。” “阿力,你去。”怒眸瞪向始终不发一语的汉子。 “……害爷的事情,阿力不干。”家丁阿力低下头,咕哝着。 “你、你、你们!”想啐骂,舌头却打结,眼前的这两个人啊!待自己是既 挖心又掏肺,教他如何耍得了狠? 罢了,反正他内心的苦楚已让人瞧得通透,下人爬到主子头上的难堪事,又 有什么好遮掩。“唉。”他眼眶微红,不想再撑。 “爷……”睇着主子落寞的容颜,小春的心都要碎了。 “出去吧,你们都出去吧。”手揉着眉心,他将小春和阿力赶出书房。 力气被抽尽,他觉得好累。 失去她了…… 他早该知道的,早在玲珑斥他同别的男人没两样的时候,他就知道玲珑永远 不会是他的。 偏偏,他奢望,不肯放,如今才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唉,后悔啊……如果早点儿将玲珑撇下,不要将玲珑圈在身边这么久,他的 心就不会被掏空,整个人似被地狱的火焰焚烧着,好痛苦…… “爷。”被赶走的阿力去而复返,没敲门的他讲书房讲得盲接,因为极清楚 自己就算敲了门,主子也不会回应。 “怎么?”唬,身边的人究竟都怎么了,让他独处很难吗? “外头有一票人说要找您。” “不见。”他疲惫地喊。 “是,爷。”阿力点头,他早知道主子会这么回答,之所以还来通报。是因 为不放心的小春想再确认。 怪腔怪调,引得已合上眼的铁星张眸,意外瞧见手下背后腰际竟插着武器。 “阿力,你背后插着两把镰刀干啥?”他唤住正要踏出书房的阿力。 “那些人说若见不着爷便要拆屋,我同他们拚命去。” 阿力抿嘴,眼底有着怒气,这让铁星改变了主意。 “……我见。” 率先走出书房的铁星没精神猜想外头是谁那么狂妄,反正他已经愿意出面, 他们若要拆屋,得找其他借口。 一堂三房的屋舍,摆设极为精简,感觉上,屋子的主人是无为、无欲地在度 日。这和易卫明所想的不同,他以为偷尽珍稀宝贝的鬼影神偷该是住在豪门大院, 享尽富贵荣华。 怪人!他真要看看令家中鸡飞狗跳的家伙,究竟生得什么德行。 才这么忖想,厅堂的右翼拱门内,走出了两个人。一个易卫明方才见过,另 一个头发散乱、满脸胡渣的邋遏男,他则不曾谋面。 “你是铁星?”酒鬼吗?好臭! 易卫明不愿相信眼前浑身酒臭味、身上衣袍绉得不像话的男人,会是这宅子 的主人?可适才自己见过的那名男仆循礼地走在男子身后,又让他不得不怀疑男 人或许真是这里的当家。 “……唔。” 同来人相面对的铁星答得极不情愿,这五名男女他认得,年初四那晚,他们 争相为玲珑挟菜,玲珑则敬了他们好几杯。 唉,早知道屋子让他们拆卸也就算了…… “唬,看掌!”一确认对方的身分,易家老五易玲玲不等兄长指示,随即愤 恨地出手,掌风冷冽,二击向对方胸、腹,积压多日的怨气要在此刻全数宣泄出。 “害人精,非逮你回长安不可!”家人惶恐、慌乱的面庞尽现脑海,她边打边咒 骂。 “有本事便来吧。”铁星说得极狂妄,却只是闪躲而不反击。身形挪移的当 儿,他想了很多,内容多是自己若伤了易家人,玲珑的心情会是如何如何、怎样 怎样。 见易玲玲无法将铁星拿下,易家其他四名男女不再隔岸观火,飞身加入战局, 要助手足一臂之力。 喷,不容易!鬼影飞窜,易家兄妹掌掌落空,人家并无还手,他们仍是讨不 到便宜。这说不上是激战,反倒像是拙猫追巧鼠,从屋内追到屋外,个个追得一 肚子气。 至此,易家兄妹方明白自己轻估了鬼影神偷的实力,却又弄不清对方不迎击 的心态。 玩弄他们吗?还是手下留情? 誓要将人逮回长安的念头,正逐渐遭瓦解,很着急,想他们找这家伙找得好 辛苦,合肥城万余户,铁宅上千,同名同姓上百,还得过滤性别、年龄再一一打 探,好累,真的好累! 情势胶着,有人追,有人被迫,看得小春、阿力是心急如焚。 为啥有所保留?为啥不快点打发他们走?小春和阿力对主子的能耐非常清楚, 而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担心。 有所保留没道理,除非主子根本就没脱身的打算…… “爷,我来帮你!”阿力再控制不住情绪,自背后抽出两把锋利的镰刀,就 要杀了上去。 “退下!”身形仍在挪移的铁星怒喝,不肯手下送命。 “护仆?”易卫明拧眉。 “自己人。”他理所当然地回应。 “可恶!自己人便护着,小妹则任由你欺凌!”气得易家兄妹七窍生烟,因 受挫而委顿的攻势一转为凛冽。 闻言,铁星脸色陡沉,唇紧抿,胸口好闷好闷。 欺凌?原来……她是这么认为的……呵……他本以为不愿放过自己的,只是 玲珑以外的易家人…… 冷冽的掌风朝他袭来,他眼底空茫,无意再闪。 胸很疼,情伤所致。喉头一阵湿咸,什么东西急着要吐出来? 噢……血啊…… “爷!”见吐血的主子逍擒,阿力双目瞠大,怒光闪烁。“老子同你们拚 啦!“浑身烧着恨火。他往前冲,却见主子摇头,朝自己激射而来的眸光, 坚决地斥退自己的行径。 他止了脚步,内心备感挫折,身后,小春已经哭到快要厌了。 “阿力,帮我看好铺子。”挺直腰杆,他在手下面前强振起精神,唇角勾着 浅淡的弯度,交代着。 一干人,就这么带着受伤的铁星离去,只能眼巴巴望着主子渐行渐远的阿力, 终于放声哀吼。 “呜哇……爷啊……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搬救兵啊!”抽噎个不停的小春捶打着已六神无主的阿力。 “快收拾收拾,咱们上蒲州找空爷救命!” 一轮明月照耀着楼阁,皎洁的光华流荡徘徊—— 住楼阁里的人儿不点灯,愁思满怀,声声的悲叹余音,煞是哀凄。 “他没来接我……他没来接我……”床畔,易玲珑独自暗泣,泪如雨下。摧 心磨肚,铁星的失约,令得她消瘦脆弱到仿佛只要轻轻一碰,身子骨便会碎了。 门,轻轻地被开启,她的小姐姐手上端着汤药进房,睇着萎靡人儿的眼底, 尽是心疼。 “玲珑……” 好可怕的经历。初四那晚,大家都还满心欢喜,想不到隔了一夜,全都走了 样……小妹的笑容再不复见,迳自躲在房里哭泣,然后,她开始喃喃自语,家人 的关怀安慰,全听不进去。 小妹病了,娘也病了,爹爹无心打理事业,哥哥嫂嫂们在混乱中苦撑,姐姐 们同自己都烦恼到轻忽了夫婿、儿女…… “拜托让我一个人,要不铁星他没机会将我偷走!”她抬头,泪眼中的人影 模模糊糊。 “好,你若把药喝喝了,姐姐立刻离开。”易家小姐姐难过地安抚。 铁星……是的,铁星。小妹伤悲的来由、令得家里风云变色的原因,源自于 他。好恨呐,不知前往合肥已十数日的哥哥姐姐逮着他了吗?有没有代大家狠狠 地修理他一顿? “不、不用吃药!铁星不是天杀的,他没给我喂毒。” “嗯,姐姐记错了,这是参汤不是解毒药。”小妹语无伦次的情况一天比一 天严重,易姐姐好担心再这样下去,小妹会不会就……疯了?痴呆了?“喝了吧, 姐姐让你一个人独处。” 接过了汤碗,易玲珑赶紧就要饮下,可手里的汤既烫且苦,不得喝快,她着 急,泪水又逼出了眼眶。 良久,易玲珑终于能将空碗递出,一缩回手,她立刻低头。 “好乖,姐姐这就离开。”易家小姐姐怎会不明白小妹的意思,她拍拍玲珑 的肩,接着黯然退离。 门被带上,厢房里又陷入黑暗。 “他没来接我……他没来接我……”易玲珑继续在无边的苦海沉沦。 “我有燃鞭炮……为什么没来接我……” “回合肥了吗?” “抛下我?” 夜,更深了。 西走的月光趁着门扉微启的机会渗入,悄悄地映着梨花带雨的面庞。 进门的人下说话,流连在她身上的目光显露着好多、好多的情绪。胸口剧烈 地起伏,得花好大的力气压下,干涩的喉头咽了咽,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声音。 “玲珑。”嗓音粗嗄,似砂纸在磨。 有人在唤,她被动地抬头,琥珀似的眸子里蓄满了雾气,什么都看不清。 “……他抛下我。”她诉苦。 “没有。”庞大的身躯缓缓地移近床畔。 “安慰我?”来人背着光,她眨了眨眼,只瞧得见对方让月光晕着的身形。 “不是安慰。”矮下身,大手轻轻地抚触她苍白的颊。 易玲珑怔了怔,迟疑地感受粗糙指腹下透着的微温。 心,无端地变暖,她熟悉这样的感受…… “点灯好吗?” 她摇头,手扯着他的前襟,咬着的唇忽地松开,哇地嚎啕大哭。“铁星…… 呜哇……铁星……” “唔。”拉下玲珑的手,铁星让她的小头颅搁在胸口上,掌心缓缓抚着她的 发,缓缓叹息。“我来接你了。” “嗯!”她退离他的怀抱,急急地跑去开窗,再回眸,语带哽咽地对着他说: “我们走。” 铁星嘴角轻勾,拾步往她走近。“不是现在,也不从这里走。” 抱着她飞出去?不用。雨过天青了呵! 事情的转变出乎意料,来这,他本是抱着送死的心情,却没想到易家人逮他, 竟是为了一圆玲珑的心愿。认同他、接纳他这样一个反派人物很困难,他明白易 家人心里是极不甘愿的,可他不在乎,只欣慰玲珑到底还是心系于他、牵念着他 的。 “那、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从哪里走?”易玲珑心跳促快,不安地问。 他看着她良久,眉眼温和。低沉的嗓音如歌:“拜完堂结为亲,咱们让你爹 娘相送。” 碍于铁星遭追缉的身分,婚礼低调进行,不仅如此,易玲珑还遭除名,从今 尔后,易家再无她这号人物。 这样的决定,着实怪不得易若海,承认铁星这个女婿,等同和官府作对,身 为一家之主,他要护着的可不只是玲珑一人,包庇钦拿要犯的罪名,他不能担。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易二哥唱着婚词,笑眼睇着堂上主位的爹娘正襟危坐,堂下未着喜服的新人 循礼一拜,再拜。 “夫妻交——”前院忽然传来吵杂的声响,唱到一半的易二哥止了嗓,同大 伙儿一般,皆不悦地往外瞻望。 “怎么一回事?”易夫人眉头蹙起。“外头吵什么?” “老大、老三、老四,你们几个出去处理。”毕竟是一家之主,易若海临危 不乱地下指令。“咱们继续。”接着,他拍拍妻子的手,要她莫要挂意外头的小 风小雨。 “夫妻交拜……”于是,易二哥继续唱着。 婚礼持续进行的当儿,易卫明已领着弟弟来到乱源——前院。 呼,真的很乱呐!他们家的大门被撞开,地上躺着的几名佣仆又搓屁股又揉 胸,嘴里还哎哟喂呀地喊着呢。 再看看打他家丁、踹他仆人的家伙……背对着他,脸瞧不见,可汉子手上的 两把镰刀倒挺熟悉。 阿力,汉于的名字好像叫做阿力。 那,互相搂着的一男一女又是谁? “喂!”易卫明朝着来人的后脑勺大喝,挺恼对方既然有胆前来闹事,就不 该拿屁股对着要挑衅的人。 喝喊的效果极佳,来人皆应声转过身子。“周少空?”面孔他熟,但情况吓 死人。“芸清!”妈哟,哪里是互搂,芸清妹子脖子上一把刀,她让周少空给架 着啦! “交出铁星。”转过身的周少空同易家的三个兄弟怒目相向。“要不,我便 将她杀了!”粗暴的嗓音,听起来十分狠戾。 “易、易大哥救我。”被人给架着的朱芸清神色惶恐地喊着。 “搞什么……” “还不快!”周少空见易家兄弟不动如山,懊恼地忖想是不是朱芸清这个人 质不够力? 啐,不会吧?易家世交的独、生、女耶! “非得要见血才肯动是不?”为证明自己志在必得的决心,他手上亮晃晃的 短刀稍稍使力。 “呀!救命!”惊死朱芸清了。 “周少空,你先放了芸清,听我说——”易卫明努力地要将误会厘清。 “说个屁!再不把人交出来,我真的杀……欵?” 周少空话未能讲全。因为,他瞧见了突然出现在易家兄弟后头的身影。 他错愕的张大了嘴巴。 手上人质朱芸清则是双目圆瞠的反应。 锵啷——惊呆了的阿力手一松,两把镰刀落了地。 “阿星!” “铁星!” “爷!” 三个人同时惊喊。 “你你你你你……”周少空无法控制舌头,直你个不停。 “我没事。”呵,来救他了,真是有情有义。 见阿星不但好好的,身旁甚且还有佳人相伴,松了口气的周少空刀子一扔, 嘴里不住咕哝:“啐!亏我们演得这么卖力——” “啊?” 铁星等人讶声连连,才想揣度周少空讲这话的意思,却发现朱芸清竟爆红了 脸。 “朱姑娘?”铁星暗呼这是什么情形? “芸清!”易玲珑无法理解芸清怎会陪着周少空演戏? “芸清妹子,你……”易家兄姐们简直无法相信朱芸清的立场竟同周少空相 同,莫非…… “呃呵、呃呵呵呵呵——”朱芸清尴尬地一直笑、一直笑。 啊呜,杀千刀的周少空!继续演下去会死啊!这下糗了,她姑娘家的心事, 就要在这屋子人的面前露馅了啦!她心里头这么一喊。 “芸清,送玲珑和她的新婚夫婿一句贺词吧。”到底是为人母亲的,将朱芸 清当自己女儿看待的易夫人体贴地将娇娇女的难堪给化去。 “真的吗?你们俩真的可以在一起!”朱芸清讶喊道,睇着铁星和玲珑的脸 上满是狂喜。“嘻,白头偕老、白头偕老。” “周公子还有这位兄弟,你们定也迫不及待想给祝福。” “百年好合。” “早、早生贵子!” 大伙儿都笑开了。 灾难已过,感触极深的铁星和易玲珑互望,再一同仰望天空。 呵,今儿个的天很蓝,云都飘开了…… ---------- 晋江文学城